顧昀舟自沈知薇扯下蓋頭，擲地有聲地控訴顧家之時，目光便已落在她身上。
她那雙燃着火焰的明眸，那份被極致羞辱後反而迸發出的驚人勇氣和銳利，以及她提出“換新郎”這個荒誕要求時，眼底一閃而過的狡黠與算計，全都一絲不落地映入了他的眼底。
這與他過往認知中所有高門貴女都截然不同。像一株帶刺的野薔薇，驟然闖入這死氣沉沉的華麗牢籠，鮮活，大膽，甚至有些……不知死活的有趣。
他向來厭惡麻煩，更不喜被人當作解圍的工具。
但那一刻，看着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他心底某處沉寂已久的東西似乎被輕輕觸動了一下。
鬼使神差地，他想配合她演完這出荒唐戲碼，看看這個膽大包天的丫頭，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麼藥。
他起身，玄色的衣袍隨着動作勾勒出挺拔勁瘦的腰線，周身那股久經沙場的冷冽威壓隨着他的走近，如同實質般向沈知薇籠罩過去。
他停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聲音低沉，帶着一種審度的意味：“沈姑娘，你可知方才所言若傳揚出去，於你清譽將是何等毀滅性的打擊？”
沈知薇只覺得一股強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幾乎讓她呼吸一窒。
這男人的氣場太強了，絕非等閒之輩。但她可是在現代職場廝殺過的，什麼大老板沒見過（雖然氣場可能沒這麼殺伐）？豈會輕易露怯？
她強迫自己迎上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甚至帶着點挑釁：“顧將軍放心，我自然知道後果。
但比起清譽，我更受不了這口窩囊氣！你們顧家教子無方，做出大婚之日與人私奔這等醜事，你們尚且不怕淪爲天下笑柄，我一個受害者難道還怕別人議論幾句？”
她越說越覺得有理，爲了增強氣勢，甚至微微抬起了小巧的下巴，像一只不肯服輸的、高傲的孔雀：“再說了，您作爲他的長輩，未能好生教導約束於他，致使他闖下如此大禍，難道不該負起責任，替他償還這筆債嗎？”
顧昀舟看着她明明有些緊張，卻偏要強裝鎮定的模樣，尤其是那番強詞奪理的“追責”言論，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笑意。
他微微傾身，拉近了些距離，聲音裏帶上了一絲玩味：“沈姑娘這話，乍一聽似乎頗有道理，但仔細琢磨……怎麼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呢？”
他頓了頓，看着對方因他的靠近而瞬間繃緊的身體，慢條斯理地補充道
“還有，我有必要提醒一下沈姑娘。我，並非顧庭鈺的叔叔。”
“啊？”沈知薇臉上的義正辭嚴瞬間凝固，化爲錯愕，“你不是他叔叔？可剛剛老夫人明明說你是長輩……”
顧昀舟看着她懵懂詫異的表情，只覺得這小姑娘的反應着實有趣。
或許，將這樣一個鮮活又帶刺的小東西留在身邊，往後這沉悶的侯府日子，會增添不少樂趣。
他薄唇微勾，露出一抹極淡卻驚心動魄的弧度，語不驚人死不休地緩緩道：“我是他長輩，但長輩不一定就是叔叔。因爲——我是他爺爺。”
“爺……爺爺？！”
沈知薇瞬間石化，眼睛瞪得溜圓，仿佛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
她難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顧昀舟。
這男人，面容俊美無儔，雖然氣質冷峻成熟，但怎麼看也就二十七八歲的模樣，至多比顧庭鈺那個蠢貨大上十歲！
而那位忠勇侯——顧庭鈺的親爹，看起來都快能當眼前這人的爹了！
他居然說他是顧庭鈺的爺爺？！忽悠鬼呢？！
顧昀舟似乎早就料到她會是這般反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臉上風雲變幻，從震驚到懷疑再到一副“你莫不是在逗我”的表情。
一旁的顧老夫人見狀，無奈地嘆了口氣，出面解釋道：“沈姑娘，昀舟他……的確是鈺兒的爺爺。
他是先夫的父親，老忠勇侯的……老來子，論輩分，是鈺兒如假包換的親祖父。
只是他常年駐守邊關，近年才回京，故而京中許多人並不熟知。”
老來子……親祖父……
這幾個字如同驚雷，再次把沈知薇劈得外焦裏嫩！這古代社會的輩分，真是……真是太刺激了！
她的大腦飛速運轉消化着這個信息。原本以爲最多當個嬸嬸，沒想到……直接升級成奶奶了？！
這……這簡直是……爽爆了啊！！！
以後顧庭鈺那個殺千刀的渣男，見了他不僅得行禮，還得恭恭敬敬地喊她“祖母”！
光是想象一下那個畫面，沈知薇就覺得剛才受的所有窩囊氣都找到了終極宣泄口，一股難以言喻的、近乎扭曲的暢快感席卷全身！
她努力壓下幾乎要翹到天上去的嘴角，強裝鎮定，甚至帶着一種“我豁出去了”的悲壯，斬釘截鐵地對老夫人道：“要！當然要！”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顧昀舟，仿佛怕他反悔似的：“輩分高更好！更能彰顯顧家彌補過失的誠意！就他了！”
顧老夫人被她這迫不及待的樣子噎了一下，表情復雜地轉向顧昀舟 語氣更加尷尬了：“昀舟啊，你看這……沈家姑娘她……現在是認定你了。
這事……終究還得看你自己的意思。當然，嫂嫂還是那句話，你若是不願……”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緊張地看着顧昀舟。這位爺的心思，向來沒人能摸得透。
在一片幾乎凝滯的寂靜中，顧昀舟深邃的目光再次落在沈知薇臉上，將她那副強裝鎮定卻難掩眼底興奮竊喜的小模樣盡收眼底。
他薄唇輕啓，吐出三個字，聲音依舊低沉冰冷，卻清晰地敲擊在每個人的耳膜上，帶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好。我願意。”
顧老夫人：“……”得，她白操心了。這倆人，一個敢提，一個敢應，簡直是絕配！
沈知薇還沉浸在“升級當奶奶”的巨大喜悅和未來如何“疼愛”渣孫的暢想中，聽到這聲“願意”，才猛地回過神來。
她下意識地抬頭，恰好撞入顧昀舟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中。
四目再次相對。
他的目光復雜難辨，有審視，有玩味，有冰冷，似乎還有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興味。
沈知薇的心跳，沒來由地漏跳了一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