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忠勇侯府門前穩穩停下。顧昀舟先下了車，依舊細致地回身，伸出手臂，讓沈知微扶着他的手，儀態優雅地踩着小杌子落地。
兩人剛踏上府門的石階，還未入內，便見一旁側道上，一個身着靛藍色錦袍、身姿挺拔的年輕男子正快步走來。
那男子約莫二十上下年紀，面容俊朗，眉眼間與顧庭鈺有幾分相似，卻少了幾分驕縱之氣，多了幾分沉穩和書卷氣。
他一抬眼瞧見顧昀舟，立刻停下腳步，端正神色，快步上前，規規矩矩地躬身行禮，語氣恭敬：“小祖父。”
行完禮，他的目光自然地落到顧昀舟身側的沈知微身上，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豔和訝異，但很快便收斂起來，態度依舊恭敬有加，甚至帶着幾分謹慎，再次躬身道：“這位便是小祖母了吧？孫兒顧庭軒，給祖母請安。”
他的禮數周到，語氣不卑不亢，讓人挑不出錯處。
顧昀舟面色依舊平淡，但看向顧庭軒的目光卻比平日看其他小輩稍稍緩和了些，他微微頷首：“嗯，庭軒，你從書院回來了？”
說着，他側過頭，低聲對沈知微簡單介紹道：“這是府上的二公子，行二。他生母是何姨娘，去得早，他是由侯夫人撫養長大的。”語氣平淡，只是陳述事實。
沈知微心中了然，原來這就是那個據說讀書還不錯、頗爲低調的庶二公子。她對着顧庭軒微微點頭，算是回禮，保持了身爲“祖母”的端莊。
顧庭軒也恭敬回應顧昀舟之前的問話：“回小祖父，孫兒也是今日方才到府。剛回來不久，便被父親叫去前院，說是……商議處理世子的事情。”他話語間略有遲疑，顯然知道此事敏感。
顧昀舟聞言，眸光微凝，直接問道：“哦？你父親對此事，最終是如何決斷的？”
顧庭軒斟酌了一下用詞，才回道：“父親說，兄長此次逃婚私奔，行事荒唐，辱沒了侯府門風，決定罰他禁足佛堂，跪誦思過一個月。至於……至於那位一同回來的白姑娘……”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些，“父親的意思是，既然兄長堅持，便將她抬進府中，暫且安置，給個……通房的名分。”
“通房？！”
沈知微聽到這兩個字，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裏充滿了難以置信。
她瞪大了眼睛，看看顧庭軒，又轉頭看向顧昀舟，也顧不上什麼端莊儀態了，語速極快地說道：“只是做個通房？那位白姑娘能願意？昨天顧庭鈺不是還信誓旦旦、情深義重地喊着‘此生非婉兒不娶’嗎？這才過了一夜，他心尖上的人就連個妾室的名分都撈不着，只能做個身份最低微的通房丫鬟？侯爺這處置可真是……真是‘大公無私’啊！”
她的話語裏帶着明顯的諷刺和不可思議。她以爲再不濟，看在顧庭鈺以死相逼的份上，至少會給個姨娘的名分，沒想到竟如此苛刻。
顧昀舟的眉頭也幾不可查地蹙了起來，他顯然也沒想到顧伯謙會如此決絕，聲音沉凝道：“侯爺如此處置，於規矩而言，倒也算得上公正。只是……依庭鈺那孩子的性子，怕是絕不會輕易同意。”
顧庭軒立刻點頭，證實了顧昀舟的猜測：“小祖父明鑑。世子他……確實極力反對，甚至以絕食相脅，堅持非要娶白姑娘爲正妻不可。
那白姑娘聽聞只能爲通房，當時便受不住，暈厥了過去。
父親因此更爲震怒，原本是要重罰世子跪三個月的佛堂，是母親……是夫人她苦苦哀求，以淚洗面，父親才勉強同意減爲一個月。如今前院還亂着呢。”
顧昀舟聽完，眉頭鎖得更緊，臉上明顯掠過一絲不悅，聲音也冷了幾分：“婦人之仁！堂堂侯府世子，做出此等不顧大局、罔顧家族聲譽之事，本就該嚴懲以儆效尤！身爲世子母親，不思嚴厲管教，反而一味包庇袒護，簡直是糊塗至極！這不是愛他，是害他！”
他的話語帶着一種斬釘截鐵的威嚴和失望。
顧庭軒垂下眼簾，低聲替侯夫人辯解了一句，卻也顯得蒼白無力：“母親她……也是愛子心切，不忍見兄長受苦。”
“愛子心切更應知何爲真正對他好！”顧昀舟語氣嚴厲，“身爲侯府繼承人，首要之責便是維護家族聲譽，以大局爲重，而非沉溺兒女私情，任性妄爲！如此心性，如此擔當，將來如何能承襲爵位，擔起振興侯府的重任？”
他這番話，說得極重，幾乎是直接質疑了顧庭鈺作爲世子的資格。
顧庭軒身形微震，頭垂得更低，恭敬應道：“小祖父所言極是，字字珠璣，侄孫受教了。”
顧昀舟目光深沉地看了顧庭軒一眼，眼前的年輕人雖然沉默寡言，但舉止得體，勤勉上進，比那個被寵壞了的嫡子不知強了多少。
他心中暗嘆，語氣緩和了些許，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期許：“庭軒，你是個明白事理的孩子。日後，定要更加勤勉努力才是。”
這話似乎意有所指。
顧庭軒眼中閃過一絲波動，但很快恢復平靜，依舊恭敬道：“是，孫兒謹記小祖父教誨。”
顧昀舟點了點頭，這才注意到身旁的沈知微一直安靜地聽着，臉上表情豐富，一會兒驚訝，一會兒了然，一會兒又像是憋着好多話想問，模樣甚是生動。
他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轉而對她溫聲道：“此事復雜，日後我自會再與侯爺細談。”
隨即，他對顧庭軒道：“今日車馬勞頓，我也有些乏了，便與你祖母先回凌霄院歇息了。你也剛回來，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顧庭軒立刻躬身行禮：“是。那孫兒就不打擾小祖父和祖母休息了，孫兒告退。”
說完，他又對着沈知微行了一禮，這才轉身，步履沉穩地朝着另一個方向走去。
顧昀舟則自然地牽起沈知微的手，語氣恢復了平時的淡然，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和：“走吧，回院子。”
沈知微任由他牽着，腦子裏還在消化剛才聽到的爆炸性信息，忍不住小聲嘀咕：“通房……絕食……暈倒……侯夫人求情……你們家這戲可真是一出接一出，比我看過的話本還精彩……”
顧昀舟耳尖地聽到她的嘀咕，側頭看她一眼，只見她小臉皺成一團，一副又好奇又感慨的模樣，不由得失笑，輕輕捏了捏她的掌心。
“日後，還有更精彩的。”他語氣莫測地說了一句，便牽着她，一步步走向他們共同的院落——凌霄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