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學的小花園整日都有不願認真聽講的學生光顧,只有午休的時候是個例外。
今日更是例外中的例外。
午休的放課鍾鳴聲剛剛落下,角落裏的牆身後就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響。
【來福來福,這裏真的可以偷溜出去嗎?】
來福附在了國子學散養的流浪狗身上,帶着小家夥左拐右拐,最終拐到了小花園邊上。
【我都查好了,這個小花園的另一側就是國子學的院牆,咱們只要鑽過這兩個洞口,就可以溜出去了!】
而且這個時段的小花園絕不會有人在,超穩妥的!
“嘿嘿嘿~”池今穗放心了。
“嗚汪!”來福也應和了一聲。
一人一狗專心刨洞,誰也沒注意到另外一側被故意放輕的腳步聲。
左鴻軒一手提着酒壺,一手輕輕撥開聲響傳出處的雜草,半蹲在原地,耐心等待。
不一會兒,一雙溼漉漉的小狗眼率先闖入了他的視線。
一人一狗無聲對峙了片刻,左鴻軒甚至覺得自己在對方的眼神之中看出了極爲人性化的尷尬。
半晌,灰白色的狗頭緩慢退了回去,後面緊接着傳來一聲——
“怎麼啦?”稚嫩的聲音脆生生道,“來福你怎麼退回來啦,咱們不是還要從小花園的另一邊鑽出去的嗎?”
左鴻軒:“……”
左鴻軒:“???”
逃學逃到他臉上來了?
不多時,那名喚“來福”的小狗身後的人也慢慢露出個腦袋尖尖。
一雙貨真價實的小狗眼之後,是另一雙水汪汪的“小狗眼”。
小家夥瑩潤如黑葡萄似的雙眼一眨一眨的,眼神清澈無辜,和他對上視線的瞬間,心虛地微微眯起,朝着他露出個討好的笑來。
“你、你好呀~”
左鴻軒挑了挑眉。
他已經猜到了這個小家夥的身份。
他將酒壺隨意放在地上,一手護在小家夥的頭頂,一手動作輕柔地將她從坑洞裏拽了出來。
灰撲撲的小狗猶豫了一會兒,竟也跟了過來。
“午休時間,你怎麼跑到這裏來了?”左鴻軒伸手去撣小家夥褲腿上沾染的泥土,狀似不經意般問道。
池今穗雙眼亮晶晶地看向面前的白發老者。
【這個爺爺好溫柔哇~】
【穗穗喜歡他!】
來福心虛地沒有回話。
“穗穗想要出去玩!”池今穗脆生生道。
“嗯?”左鴻軒的表情愈發和藹,“去哪裏玩?”
還沒被國子學摧殘過的池今穗沒能對這句話沒能升起任何防備,她伸手指向高牆外面,滿眼憧憬:“外面!”
來福安詳地閉上了雙眼。
左鴻軒笑出了聲。
……
國子學內的學生不多,攏共也就一百多人,院內只設置了一個膳堂。
除了翻牆出去用餐的邪修野路子,剩下的人,無論夫子還是學生,都只能享用膳堂的吃食。
國子學不讓帶侍童,但有眼色的平民通常會主動幫富家公子把飯菜都打好帶到講堂,沈雲梔不願和這群書呆子整日待在一起,從來都是親自前往。
程濯冬爲了陪他,也每日哼哧哼哧地自己跑到膳堂用餐。
尤其今日,兩人奔向膳堂的動作異常熱情。
剛一走進,眼神就急吼吼地四處亂瞟。
“崽崽呢崽崽呢?!”程濯冬還沒等開喊,身後就猛然壓下來一道難以忽視的重量。
蒼梧齋的衆人幾乎堵住了膳堂的全部入口,一臉興奮地朝膳堂裏面看:“程濯冬,你家那個可愛的崽崽呢?!”
跟程濯冬一道拐去萌芽齋溜達的翟元武一回去就將事情宣揚了出去,平日裏被自家正值人嫌狗憎年紀的弟弟妹妹煩得頭大的蒼梧齋衆人簡直將小家夥當成了救命良藥。
開口的人活像嗑藥嗑上了癮:“給我擼一下,快給我擼一下!”
程濯冬一臉嫌棄地把人抖了下去,高貴冷豔:“起開,跟你不熟。”
沈雲梔沒顧上譴責程濯冬如此不要臉的“拐娃”行爲:“崽崽呢?”
萌芽齋比別的齋放課都要早,他們應該是第一批到膳堂的才對。
但她找遍了周圍的幼崽,都沒看到小家夥的身影。
這個想法剛一落下,身後就響起一串急促的腳步聲:“沈雲梔沈小姐在嗎?”
沈雲梔一愣,腦中驀然涌出一股極爲不祥的預感。
果然,下一息,那人就沖破了門口的人牆,艱難走到了她的跟前。
“祭酒說您家少小姐企圖逃學,請您到小花園去一趟。”
沈雲梔:“……”
程濯冬:“……”
膳堂中的一衆學子:“……”
空氣瞬間凝滯,像是被什麼人按下了定格。
半晌,沈雲梔的唇角才抽動了一下,從喉嚨中硬擠出來了一句:“好、好的……”
一群人風風火火趕到小花園時,池今穗正低着小腦袋,腳尖在地上一點一點的,心虛得十分明顯。
沈雲梔上前一步:“穗——”
小花園中的三人同時回頭。
看清其中一道身影的瞬間,沈雲梔瞳孔驟縮,猛然後退了一步!
連帶着跟着來看熱鬧的蒼梧齋衆人都被嚇了一跳。
“三、三皇子殿下?!”
一身黑色長袍的池瀾洲轉過身,金相玉質的俊臉緩緩展露。
衆人俯身欲拜,半路被一道低沉的聲音攔了下來:“無需多禮。”
和他本人氣質十分相契的清冷視線越過衆人,直直落在了沈雲梔烏黑的發頂。
這道視線如有千斤重量,壓得沈雲梔心跳都亂了數拍。
按理來說,國子學中的學生身份尊貴,即便在上課期間偷奸耍滑,夫子們也大多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壞就壞在,祭酒不知道從哪裏得來的靈感,開創了遇事難決就“找家長”的缺德規定。
沈雲梔的眼神一下一下往池瀾洲身上瞥。
池瀾洲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難免會讓她升起一股不太妙的預感。
他總不會……
連這麼離奇的事情都跟祭酒說了吧?!
正午明媚的陽光透過層層樹蔭,打在沈雲梔肩頭。
粉紅色的長裙泛起柔潤的碎光。
池瀾洲看穿了她狐疑目光中的深意,莫名有幾分失笑。
“我今日來,”他淡定轉回目光,“是來給舍弟辦理入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