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先就這樣吧。"許留山揮了揮手,臉上帶着些許疲憊,但眼神卻比往日更加明亮,"白芷,你將賣藥材的錢先拿給他們。"
"好的師父。"白芷連忙應聲,從櫃台裏取出賬本和銅錢,熟練地撥起算盤,"今天他們帶來的三七有四斤二兩,品相上等,按市價二兩銀子一斤算,共計八兩四錢。另外還有前胡一斤半,金銀花兩斤……"
聽着白芷報出一連串藥名和價錢,夏大山站在一旁,粗糙的手指不自覺地搓着衣角。陳月娘也屏住了呼吸,眼中滿是期待。
"……總計是十二兩八錢。"白芷將數好的銀錢遞給夏大山,"夏叔您點一點。"
夏大山接過那沉甸甸的銀子,粗糙的手掌止不住地顫抖。
這藥材的價錢實在出乎他的意料——往年全家辛苦勞作一年,省吃儉用也才能攢下二兩銀子
這一天的收獲,竟比得上他們五六年的積蓄,這還不算送給許大夫的那兩棵最值錢的三七。
"許大夫,這是不是算錯了?怎麼會有這麼多?"他難以置信地問道。
"不會錯的,"許留山解釋,"這些都是上等藥材,按市價結算。今天喬喬和長平先隨你們回去,長平明日收拾好行李搬來藥鋪。喬喬在家也要認真溫習功課,爲師今日講授的內容可都記清楚了?"
"師父,徒兒都記清楚了。"夏喬乖巧應道。
出了仁和堂,走在回家的土路上,夏大山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長平,許大夫讓你收拾東西搬到藥鋪,這是何意?"
"爹,我今年已經十三歲了,既不識字,記性也不如喬喬。若是每月只去藥鋪兩日,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學成出師。所以我懇求師父準許我住在藥鋪,師父已經答應了。"
"這可是天大的好事!"陳月娘大喜"長平,你既要跟着許大夫學藝,就要勤快些,把他當作親生父母般孝敬,不,要比孝敬爹娘還要盡心。他能教你的本事,是爹娘給不了的。"
"娘,我知道。"長平鄭重承諾,"不管是您二老還是師父,兒子長大後一定都會好好孝順。"
站在一旁的長青、長樂和長喜聽着這番對話,都羨慕地望着大哥。
夏喬將哥哥們的神情盡收眼底,思忖片刻,還是說出了心中的想法:"爹,娘,既然現在有了餘錢,不如讓二哥、三哥、四哥都去私塾讀書吧?"
長青和長樂一聽,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喬喬,咱們這樣的人家哪裏供得起讀書人啊!"夏大山連連搖頭
"當年你爺奶爲了供你大伯讀書,可是舉了全家之力。我聽你爺說過,家裏原本有四十多畝地,爲了湊束脩和趕考的花費,硬是賣掉了十多畝。咱們手裏這點銀子,哪裏夠啊!"
他何嚐不想兒子們都有出息,可讀書這件事,對他們這樣的農家來說,實在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爹,我們現在不是能掙錢了嗎?"夏喬反駁道,
"我可以教大家認藥采藥,往後就有穩定的收入了。您看,我們才采一天藥就掙了十多兩銀子,往後一個月少說也能掙二十兩,怎麼就供不起哥哥們讀書了?"
"喬喬,這藥材是你認得的,錢自然該歸你。"
陳月娘急忙勸阻,"娘給你好好攢着,將來給你做嫁妝。讀書的事就莫要再提了。"
長青三人聽到母親這番話,剛剛燃起的希望瞬間熄滅,都慚愧地低下了頭。
是啊,家裏這些好處都是妹妹帶來的,他們怎能如此貪心?
"娘,我今年才四歲啊!"夏喬又是好笑又是無奈
"就算您一個月給我攢十兩,一年就是一百多兩,到我出嫁還有十二年,那得攢下一千多兩銀子。您這是打算給我找個什麼樣的人家?還是覺得您閨女如此愁嫁,現在就要開始攢這麼多嫁妝?"
她頓了頓:"再說了,既然您說這錢是我的,那怎麼花就該由我做主。我真心盼着哥哥們能有出息,將來若能考取功名,也好給我撐腰。”
若是您給我攢下這麼多嫁妝,萬一我將來嫁到高門大戶去,沒有得力的娘家兄弟撐腰,再多的嫁妝又有什麼用?"
夏喬聽着爹娘處處爲她着想的話,心中既感溫暖又覺無奈。
他們總覺得這些錢都是她掙的,就該歸她所有,卻絕口不提這些年養育她的恩情。
夏大山沉吟良久,終於下定決心:"就聽喬喬的吧。等來年開春,就送他們去私塾。不說考取功名,哪怕只是識得幾個字,將來去鎮上做個賬房先生,也比在地裏刨食強。"
"孩子他爹......"陳月娘還想勸阻。
"別勸了。"夏大山疲憊地擺擺手,"這次就讓我這個當爹的自私一回吧。"
他何嚐不明白妻子的顧慮?可作爲父親,看着眼前這幾個眼含期待的兒子,他還是想爲他們的前程搏一把。
見丈夫心意已決,陳月娘終是嘆了口氣,不再多言。
一家人各懷心事往家走,卻不知等待他們的,是一個始料未及的"驚喜"。
還未走到家門口,就看見院外圍滿了村民。幾人急忙撥開人群,眼前的景象讓他們倒吸一口涼氣——
夏老根被安置在一個簡陋的木板擔架上,直接扔在了院子中央。
老人鼻歪嘴斜,渾濁的雙眼無神地望着天空,雙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分明是中風已久的症狀。
更令人心酸的是,他衣衫襤褸,上面沾滿了污穢,臉上、手上都黑黢黢的,渾身散發着一股難聞的惡臭。
"大山,你們可算回來了!"鄰居李大娘憤憤不平地說道,"夏大海兩口子真不是人啊!你爹一病,他們就直接把人抬到你們這兒來了!"
擔架上的夏老根看到夏大山夫婦,渾濁的淚水順着溝壑縱橫的臉頰滑落。這一個月來的遭遇在他腦海中一一浮現:
一個月前,他就發覺半邊身子使不上力,跟王氏說起時,那惡婦卻罵他裝病偷懶,硬逼着他下地幹活。酷暑難當的午後,他眼前一黑,直接栽倒在了田埂上。
夏大海夫婦把他抬回家後,請了村裏的赤腳大夫來看,得知是中風難治,便徹底放棄了。
整整一個多月,他被扔在陰暗的角落裏自生自滅,吃喝拉撒全在床上,病情日益加重。
直到今天清晨,那個毒婦王氏竟慫恿夏大海夫婦,將他像丟垃圾一樣丟到了老二家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