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硯深推開人文樓報告廳的門時,裏面已經坐滿了人。他找了個靠後的位置坐下,注意到今天來的不僅有學生,還有許多中年面孔,看樣子像是校外來的文學愛好者。
兩點整,沈書儀準時走上講台。她今天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改良旗袍,領口繡着淡淡的雲紋,長發用一根木簪鬆鬆挽起,比平時多了幾分溫婉。
“各位下午好,今天我們聊聊當代文學中的城市書寫。”她開場依然簡潔,沒有多餘的寒暄。
周硯深發現今天的沈書儀與課堂上有些不同。她講城市與文學的關系,從老舍筆下的北京談到王安憶的上海,再說到近年來的“新城市文學”。她語速不快,但每個觀點都擲地有聲,引用的文本信手拈來。
講到一半,她突然話鋒一轉:“其實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文學城市。它不一定是你的故鄉,而是那個與你精神共鳴的地方。”
台下鴉雀無聲。
周硯深看着講台上那個從容自信的身影,突然想起陸時淵的話——“你到底是喜歡她什麼?”
就在這時,沈書儀的目光掃過後排,與他的視線有一瞬間的交匯。她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繼續着演講,仿佛他只是衆多聽衆中的一個。
講座結束後,提問環節比平時熱烈得多。有幾個校外來的讀者問了些相當專業的問題,沈書儀都耐心地一一解答。
周硯深沒有上前。他站在人群外圍,看着被衆人圍住的沈書儀,突然意識到自己之前的做法有多麼可笑——送古籍、邀飯,這些套路對她這樣的人來說,簡直幼稚得可笑。
人群漸漸散去,沈書儀低頭整理着講稿。周硯深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沈教授。”
沈書儀抬頭,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訝異,很快恢復平靜:“周先生也對這個話題感興趣?”
“很精彩。”周硯深真誠地說,“特別是關於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文學城市的那部分。”
沈書儀微微一笑:“謝謝。周先生心中也有這樣的城市嗎?”
周硯深愣了一下,沒想到她會反問。他沉吟片刻:“北京。但不是現在的北京,是老舍筆下那個還有胡同味兒的北京。”
沈書儀眼中掠過一絲驚訝,隨即點頭:“很實在的回答。”
這時,一個工作人員走過來:“沈教授,門外有幾個讀者想請您籤個名。”
沈書儀對周硯深抱歉地笑笑,轉身走向門口。
周硯深看着她耐心地爲每個讀者籤名、合影,臉上始終帶着溫和的微笑,沒有絲毫的不耐煩。
等人群散去,周硯深才再次上前:“沈教授晚上有安排嗎?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錯的江南菜...”
“謝謝周先生好意,”沈書儀禮貌地打斷他,“但我晚上還要備課。”
又一次被拒。周硯深卻不再像之前那樣挫敗,反而覺得理所當然。
“那我就不打擾了。”他點點頭,轉身離開。
走出人文樓,周硯深沒有立即上車。他在校園裏隨意走着,秋日的陽光透過梧桐樹葉灑下斑駁的光影。
他想起顧衍之的那句話——“你已經陷進去了,只是自己還沒完全意識到”。
還有陸時淵他們的賭約。
周硯深停下腳步,看着操場上奔跑的學生們,突然笑了。是啊,他確實陷進去了。從那個文化論壇第一次見到沈書儀起,他就被那個穿着淡青色旗袍、眼神清亮的身影吸引了。
不是好奇,不是新鮮感,而是真的想靠近她,了解她。
手機震動起來,是陸時淵。
“怎麼樣周公子?今天去聽講座了嗎?有沒有進展?”
周硯深難得沒有直接掛電話:“聽了,很好。”
“就這?”陸時淵誇張地嘆氣,“你就不能多說幾個字?比如她今天穿什麼?對你態度怎麼樣?有沒有...”
“穿月白色旗袍,”周硯深打斷他,“態度禮貌疏離,還是拒絕共進晚餐。”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隨即爆發出大笑:“哈哈哈周硯深你也有今天!所以是又吃閉門羹了?”
周硯深沒理會他的調侃:“你知道林哲嗎?”
電話那頭的笑聲戛然而止。
“林哲?你怎麼知道這個名字?”
周硯深眯起眼睛:“看來你是知道了。”
陸時淵嘆了口氣:“晚上老地方見吧,這事電話裏說不清。”
晚上八點,蘭會所包間裏氣氛有些凝重。
“所以沈書儀之前和那個林哲有過一段?”秦驍皺眉問。
陸時淵點頭:“林哲是人大文學院的副教授,比沈書儀大幾歲。據說追了她大半年,各種獻殷勤,沈書儀差點就答應了。”
“然後呢?”周硯深語氣平靜,眼神卻冷了下來。
“然後就被發現同時和好幾個女學生曖昧不清。”陸時淵搖頭,“最惡心的是,這混蛋還跟朋友吹噓,說看中沈書儀無非是因爲她的家世,還說哪個男人會喜歡這麼無趣的女人...”
周硯深的拳頭猛地攥緊,指節發白。
“這事當時在人大鬧得不大不小,”顧衍之接話,“以沈家的地位,完全可以讓林哲退出學術圈,再也爬不起來,但教授不想這樣,並沒搭理這件事,林哲最後被調去了上海大學。沈教授那之後就更少參加社交活動了。”
包間裏一時安靜下來。
周硯深想起沈書儀那雙清泠的眼睛,想起她禮貌卻疏離的態度,想起她說“他那種人,不會真的對誰動心”時的表情。
原來如此。
“所以她現在對有錢有勢的男人都有戒心。”秦驍總結道。
“不止。”顧衍之推推眼鏡,“是對所有試圖接近她的人都有戒心。據說那之後,她幾乎不再接受任何人的追求。”
周硯深沉默地喝着酒,腦海中閃過很多畫面——沈書儀退還古籍時的幹脆,拒絕邀約時的禮貌,還有那句“他那種人,什麼女人沒見過”。
原來都是因爲這個林哲。
“說起來,”陸時淵突然想起什麼,“周公子大學時候不也有過這麼一檔子事嗎?那個外語系的系花,叫什麼來着?”
周硯深皺眉:“陳婧。提她幹什麼?”
“那會兒你不是也覺得她‘有意思’嗎?”陸時淵笑道,“結果人家看中的是你的家世,還在背後跟閨蜜炫耀,說周家大少爺被她迷得團團轉。”
秦驍也想起什麼似的:“後來你知道真相後,三個月沒搭理任何女人。”
周硯深放下酒杯:“那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顧衍之問。
“陳婧是刻意接近,有所圖謀。”周硯深語氣平靜,“沈書儀正好相反,她一直在推開我。”
陸時淵挑眉:“所以你覺得她是真的對你不感興趣?”
周硯深想起沈書儀看他時的眼神,那雙清冷的眼睛裏沒有任何欲拒還迎的試探,只有純粹的疏離。
“是的。”他肯定地說。
包間裏再次安靜下來。
良久,顧衍之輕輕開口:“那你還打算繼續嗎?”
周硯深沒有立即回答。他想起第一次見到沈書儀時的情景,那個穿着淡青色旗袍站在講台上的身影,如何在一瞬間吸引了他全部注意力。
想起她去騎車時那個酷颯的背影,與講台上的溫婉教授判若兩人。
想起她講課時的從容自信,談起文學時眼中的光芒。
“當然繼續。”周硯深語氣堅定,“但得換種方式。”
“什麼方式?”三人異口同聲。
周硯深晃着杯中的酒液,唇角微微上揚:“真誠的方式。”
第二天,周硯深沒有去人大。他讓林浩把之前拍下的那套《杜詩鏡銓》送到拍賣行,捐給了一個古籍保護基金會,以沈書儀的名義。
然後他給沈書儀發了條短信:“沈教授,之前的禮物確實唐突了。書已捐給古籍保護基金會,以您的名義。周硯深”
幾分鍾後,手機亮了一下:“謝謝周先生。沈書儀”
依然簡短,但至少回復了。
周硯深看着那條短信,唇角不自覺地上揚。
他打開電腦,開始處理積壓的工作。並購案已經進入最後階段,接下來的幾天,周硯深幾乎住在公司,每天工作到深夜。
但他還是會抽空關注沈書儀的動態。通過顧衍之,他知道她最近在做一個關於民國女作家的研究項目,遇到了一些資料上的困難。
周五晚上,周硯深在周家老宅的書房裏,無意間看到祖母整理的一些舊資料。其中有幾封民國時期女作家的書信原件,是宋知華多年前收藏的。
周硯深心中一動。
他拍下書信的照片,發給顧衍之:“這些對沈教授的研究有幫助嗎?”
幾分鍾後,顧衍之直接打來電話:“你從哪弄來的?這些都是很珍貴的原始資料!”
“祖母的收藏。”周硯深問,“有用嗎?”
“太有用了!”顧衍之語氣興奮,“沈教授最近正好在找這方面的資料。你等等,我問問她...”
半小時後,顧衍之回電:“沈教授說這些資料很珍貴,想問能不能借閱一下?”
周硯深唇角上揚:“可以。但我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讓她自己來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