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虛城的清晨，霧氣未散。
星記面館的大門“吱呀”一聲開了。
只不過，今天開門的不是蘇伊人，也不是趙星辰，而是一個穿着灰撲撲舊長衫、眼睛上蒙着黑布條的枯瘦老頭。
老頭手裏拿着把禿了毛的大掃帚，站在門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氣，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又是充滿生機的一天啊。”
枯榮老祖感嘆道。
自從昨晚那碗“長壽面”下肚，他感覺自己枯竭了百年的劍心重新跳動了起來。雖然修爲還沒完全恢復到巔峰的化神期，但在這清虛城的一畝三分地，他有自信橫着走。
“幹活，幹活。”
枯榮老祖揮舞起掃帚。
但他掃地的方式有點特別。
他並沒有真的讓掃帚碰到地面，而是以神識御氣，將那一縷縷若有若無的“枯榮劍意”附着在掃帚苗上。
刷——
掃帚輕輕一揮。
門口那積累了多年的青苔、石縫裏的陳年老垢，甚至連空氣中的微塵，都在這一瞬間被凌厲的劍氣絞得粉碎，化爲虛無。
地面變得光潔如鏡，連只螞蟻上去都得劈叉。
“不錯，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枯榮老祖對自己的傑作很滿意。
就在這時，趙星辰叼着根牙籤走了出來，看了一眼門口，頓時黑了臉。
“老頭！讓你掃地，沒讓你刮地皮！”
趙星辰指着門口那被削低了半寸的門檻，心疼得直嘬牙花子，“這可是上好的紅鬆木門檻！你這一掃帚下去，直接給我掃沒了？賠錢啊！從你工錢裏扣……哦對，你沒工錢。”
枯榮老祖老臉一紅，連忙收斂劍意，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一樣低頭認錯：“老板息怒，老朽……老朽手生，下次注意，下次一定注意輕點。”
這一幕若是讓修真界那些劍修看到，絕對會當場道心破碎。
堂堂“一劍光寒十九洲”的劍聖枯榮，居然因爲掃地勁兒大了點，被一個凡人老板訓得跟孫子似的？
“行了，別在那杵着了，去把那一堆柴火劈了。”趙星辰指了指牆角。
“好嘞！”
枯榮老祖如蒙大赦，顛顛地跑到柴火堆旁。
他沒有用斧頭。
他隨手撿起一根樹枝，對着那一堆堅硬如鐵的鐵木疙瘩，輕輕一劃。
“劍一·分光。”
唰！
數百根木柴在同一時間整整齊齊地裂開，每一根的大小、長短都分毫不差，切口平滑如鏡。
正準備來生火的藥依雨看到這一幕，眼睛都直了。
“哇！枯榮爺爺，你這手絕活好啊！”藥依雨興奮地拍手，“以後切菜的活你也包了吧！無憂那丫頭只會把菜凍成冰坨子，沒你切得好！”
枯榮老祖呵呵一笑：“好說，好說。只要能爲老板分憂，老朽這把殘劍，切菜剁肉亦是修行。”
……
日上三竿，面館生意照常火爆。
雖然多了個瞎眼老頭當門童，稍微影響了一點店容，但熟客們發現，這老頭雖然瞎，但心眼特別好使。
誰要是想插隊，還沒邁出腳，就會感覺膝蓋一軟，莫名其妙地跪在地上。
誰要是想吃霸王餐，剛走到門口，褲腰帶就會莫名其妙地斷裂，當衆出醜。
幾次下來，大家都老實了。
星記面館的秩序，達到了前所未有的井井有條。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正午時分，一隊鮮衣怒馬的人馬，突然闖入了清虛城西街。
這隊人馬並未穿着本地城衛軍的服飾，而是清一色的黑底金紋錦衣，胸口繡着猙獰的“狴犴”圖騰。
那是大周皇朝直屬的特務機構——鎮魔司。
爲首一人，是個面容陰柔的青年，手持一把折扇，胯下騎着一頭築基期的黑鱗豹，目光陰鷙地掃視着街道。
“根據血牙死前傳回的最後波動，枯榮那個老東西，就在這附近。”
青年冷冷開口，聲音尖細刺耳，“血影樓那群廢物，十二個築基巔峰，居然連個油盡燈枯的老瞎子都拿不下，反而全軍覆沒。看來還得我們鎮魔司親自動手。”
他身旁的一名副官低聲道：“大人，這裏似乎有個面館，人氣頗旺，要不要盤問一下？”
青年瞥了一眼不遠處的林記面館，嘴角勾起一抹不屑。
“一個破面館能藏什麼龍？不過既然來了，就去看看。若是有知情不報者……”
他眼中閃過一絲嗜血的光芒，“屠了便是。”
一行人騎着凶獸，橫沖直撞地來到了面館門口。
原本排隊的食客們看到那“狴犴”圖騰，一個個嚇得臉色慘白，紛紛避讓。
“是鎮魔司的人！”
“天哪，這群煞星怎麼來了？”
“快跑！被他們盯上，不死也要脫層皮！”
轉眼間，門口空出了一大片空地。
只有枯榮老祖，依舊拄着那根破竹竿，像根木樁子一樣站在門口，動都沒動。
青年騎在黑鱗豹上，居高臨下地看着枯榮，眉頭微皺。
這老頭……怎麼看着有點眼熟？
但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那個曾經叱吒風雲的劍聖，怎麼可能穿着打補丁的衣服，在這兒給人家看大門？
“喂，老瞎子。”
青年用折扇指了指枯榮，“有沒有見過一個受重傷的老頭路過？或者……有沒有見過一群戴面具的死人？”
枯榮老祖微微抬起頭，那蒙着黑布的眼睛“看”向青年。
“本店規矩，吃飯排隊，不吃飯滾蛋。”
聲音平淡，卻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硬氣。
全場死寂。
周圍躲在暗處的食客們都倒吸一口涼氣。這看門大爺是瘋了嗎？敢跟鎮魔司的大人這麼說話？
青年愣了一下，隨即氣極反笑。
“好！好得很！”
他猛地合上折扇，“在這大周境內，還沒人敢叫我趙無極滾蛋！老東西，你是在找死！”
“來人！給我把這老狗的皮剝了，掛在城門口示衆！”
“是！”
兩名鎮魔司的精銳緹騎應聲而出，手中揮舞着鎖鏈，獰笑着撲向枯榮。
“老東西，下輩子記得把招子放亮……哦不對，你本來就是瞎子！哈哈哈！”
鎖鏈帶着呼嘯的風聲，直取枯榮的琵琶骨。
枯榮老祖站在原地，嘆了口氣。
“現在的後生，真是越來越沒禮貌了。”
他沒有拔劍（其實他也沒劍），只是舉起了手中的……掃帚。
“掃塵。”
他輕輕吐出兩個字。
唰！
那把禿毛的大掃帚在空中劃過一道極其玄奧的弧線。
原本氣勢洶洶撲上來的兩名緹騎，突然感覺眼前一花。緊接着，一股無法抗拒的柔勁撞在他們胸口。
“砰！砰！”
兩聲悶響。
兩人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倒飛回去，重重地砸在趙無極的馬蹄前，摔了個狗吃屎。
“怎麼可能？！”
趙無極瞳孔驟縮。
凡人？不對！這老瞎子是修真者！而且修爲不低！
“大膽妖人！竟敢拘捕？！”
趙無極怒喝一聲，渾身氣勢爆發。築基後期的修爲顯露無疑，手中折扇猛地展開，射出數十枚淬毒的透骨釘。
“給我死！！”
漫天寒芒籠罩了枯榮全身。
枯榮搖了搖頭。
“太慢。”
他又是一掃帚揮出。
叮叮叮叮——！
一連串清脆的撞擊聲響起。那數十枚足以洞穿金石的透骨釘，竟然被那一根根脆弱的掃帚苗精準地擋了下來，全部反彈回去，釘在了趙無極身前的地面上，排成了一行整齊的一字。
這一手“掃帚繡花”，徹底鎮住了所有人。
趙無極更是嚇得差點從豹子上掉下來。
高手！絕頂高手！
“你……你到底是誰？！”趙無極驚恐地指着枯榮。
枯榮老祖拄着掃帚，淡淡道：“星記面館，保安，枯榮。”
“枯……枯榮？！”
趙無極像是被雷劈了一樣，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你是……劍聖枯榮？！你沒死？！”
人的名，樹的影。
雖然枯榮失蹤多年，但作爲鎮魔司的高層，趙無極看過通緝畫像。
剛才沒認出來是因爲不敢信，現在名字對上了，身手對上了……
完了！
撞到鐵板了！
“既然認出來了，那就更留不得你了！”
趙無極眼中閃過一絲狠辣。他知道自己絕不是枯榮的對手，但他手裏有底牌。
他猛地從懷裏掏出一枚金色的令牌，高高舉起。
“大周皇令在此！！”
轟！
一道金色的皇道龍氣從令牌中沖天而起，化作一條五爪金龍虛影，盤旋在半空，散發着令人窒息的威壓。
這是大周皇室賜給鎮魔司的保命底牌，蘊含着一絲國運之力，可鎮壓一切金丹以下的修士！
“枯榮！你曾是大周供奉，難道敢違抗皇令？！還不跪下束手就擒！！”趙無極有了底氣，厲聲咆哮。
皇權特許，先斬後奏！這就是鎮魔司的霸道！
在國運金龍的威壓下，枯榮老祖的身軀微微一震。他畢竟曾是臣子，對這皇道龍氣有着本能的敬畏。
而且，這龍氣對他這種重傷初愈的身體，有着極大的壓制力。
“皇令……”枯榮咬着牙，膝蓋有些彎曲，卻死死撐着不肯跪下。
“跪下！！”趙無極狂笑，“在這大周國土上，女帝陛下就是天！你敢逆天？！”
就在枯榮老祖渾身骨骼咔咔作響，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
“逆天？”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突然從店內傳出。
“別逗了。在我店門口放條泥鰍，就想裝龍？”
隨後，一只穿着破草鞋的腳，邁出了門檻。
趙星辰一只手端着碗面，另一只手拿着一瓣蒜，慢悠悠地走了出來。
他看都沒看趙無極一眼，而是抬頭看了一眼那條張牙舞爪的國運金龍。
“吵死了。”
趙星辰皺了皺眉。
他把手裏的蒜瓣往空中一扔。
“大黃，加餐。”
汪！
一道金色的殘影從後院竄出。
那是大黃。
它看着空中的那條國運金龍，就像是看到了最美味的骨頭，哈喇子流了一地。
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大黃猛地一躍而起，張開那張看似普通的狗嘴。
“嗷嗚——”
一口。
僅僅一口。
那條象征着大周皇朝無上威嚴、足以鎮壓金丹修士的國運金龍虛影，就像是一條辣條一樣，被大黃一口吞了下去！
咕咚。
大黃咽了下去，然後還不忘舔了舔嘴唇，打了個響亮的飽嗝。
“嗝——真香。”
天空中，風平浪靜。
令牌上的金光瞬間熄滅，變成了一塊廢鐵。
趙無極保持着舉牌的姿勢，整個人僵硬如石雕。他的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龍……龍呢？
那可是國運金龍啊！
被……被一條狗吃了？！
“你……”趙無極指着大黃，又指着趙星辰，渾身哆嗦，“你們……你們這是造反！這是褻瀆皇權！！”
趙星辰咬了一口蒜，淡淡地看着他。
“造反？”
“我這面館只有一條規矩。”
趙星辰指了指旁邊的枯榮老祖，“他是我的保安。你想動我的人，問過我了嗎？”
“還有。”
趙星辰指了指地上的門檻，“剛才誰把馬蹄子踩我台階上了？蹭壞了油漆，這筆賬怎麼算？”
趙無極快瘋了。
國運被吞了，你特麼在跟我算台階的油漆錢？！
“瘋子！一群瘋子！！”
趙無極知道今天踢到鋼板了，而且是那種硬得能崩碎牙的鋼板。
“走！撤！！”
他調轉豹頭就要逃。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趙星辰冷哼一聲，“把剛才那塊令牌留下，正好我桌子腿墊得不穩，缺塊鐵片。”
“如果不給……”
趙星辰眼神一冷，旁邊剛吃完龍氣、渾身能量爆棚的大黃立刻呲牙咧嘴，發出一聲類似龍吟的狗叫。
“汪（吼）——！！”
這一聲吼，直接把趙無極胯下的黑鱗豹嚇得屎尿齊流，癱軟在地。
趙無極更是被這股恐怖的妖皇氣息震得七竅流血，直接從豹背上滾了下來。
他哆哆嗦嗦地把那塊象征着皇權的“如朕親臨”金牌扔在地上。
“給你！都給你！！”
趙無極連滾帶爬，連坐騎都不要了，帶着手下狼狽逃竄，連頭都不敢回。
趙星辰走過去，撿起那塊金牌，掂量了一下。
“嗯，純金的，還行。”
他隨手把金牌扔給枯榮老祖，“老頭，拿去墊桌腳。下次再有人拿這種破爛嚇唬你，直接讓大黃吃了他。”
枯榮老祖捧着那塊足以讓天下修士瘋狂的皇令，老淚縱橫。
他知道。
從今天起，他不歸大周管了。
他歸星記面館管。
而星記面館的老板，比那大周的天，還要高！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