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止安的邀約，在一周後成行。
地點選在了一家隱於市井、需要熟人引薦的茶室。
私密，安靜，充滿了東方禪意，與陸止安給她的感覺一樣，低調中蘊含着深不可測的力量。
林知意比約定時間早到了五分鍾。
她穿着一身淺米色的羊絨針織裙，妝容清淡，褪去了職場上的銳利，更添幾分柔和的書卷氣。
這是她精心計算後的形象——既不失尊重，又不過分正式，恰到好處地模糊了商業會面的界限。
陸止安已經到了。
他坐在靠窗的榻上，正在泡茶。
手法行雲流水，沉穩專注，氤氳的熱氣柔和了他面部冷硬的線條。
“林小姐，很準時。”
他並未抬頭，聲音伴隨着茶水注入杯中的清響。
“陸總相邀，不敢怠慢。”
林知意在他對面坐下，目光不經意地掃過他泡茶的手。
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穩定得沒有一絲顫抖。
這是一個內心極其強大的男人。
陸止安將一盞澄澈的茶湯推到她面前：“試試看，今年的明前龍井。”
林知意端起茶杯，先聞其香，再觀其色，最後小口啜飲。
動作優雅標準，無可挑剔。
“好茶。清冽回甘，陸總好手藝。”
“茶如人，需要懂它的人來泡。”
陸止安放下茶壺，目光終於落在她臉上，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林小姐上次提到的‘規律’，我思考了很久。在商業世界裏，所謂的規律，往往建立在群體認知和行爲模式的基礎上。而林小姐你，似乎尤其擅長……引導這種認知。”
來了。
直奔主題。
林知意放下茶杯，指尖在溫熱的杯壁上輕輕摩挲：“陸總過譽了。我只是比大多數人更願意花時間去觀察和總結。人心看似復雜，但驅動行爲的底層邏輯，無非是趨利避害，尋求認同和安全感。看透了，規律自然浮現。”
“哦？”
陸止安身體微微前傾，形成了一個專注的傾聽姿態，“比如王總？他的‘利’與‘害’是什麼？”
他在試探。
用她成功的案例來剖析她的方法論。
林知意迎上他的目光，不閃不避：“王總的‘害’，在於內部管理的混亂和資本市場的不信任，這讓他感到地位受到威脅，這是‘害’。而剝離非核心業務，不僅能解決內耗，還能獲得星耀資本的青睞，穩定甚至提升股價，這是‘利’。我做的，只是幫他看清了這利弊之間的權重，讓他自己做出‘正確’的選擇。”
她刻意省略了其中最關鍵的心理操控環節——如何放大他對“害”的恐懼，如何將“利”包裝成他無法抗拒的誘惑。
陸止安靜靜地看着她，眼神深邃，仿佛能穿透她言語的表象。
“很精彩的分析。但據我所知，星耀資本對這類業務原本並無興趣，是有人在其中穿針引線。林小姐的人脈和……說服力，同樣功不可沒。”
他知道了。
林知意心中微凜。
星耀資本那邊的運作，她是通過幾層關系間接推動的，陸止安卻能查到，說明他的信息網遠比她想象的更深。
“信息，也是規律的一部分。”
林知意微微一笑，將問題輕巧地撥開，“掌握更全面的信息，才能做出更精準的判斷。這不是陸總您同樣擅長的事情嗎？”
她巧妙地將問題拋了回去。
陸止安聞言，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像是終於遇到了一個能接住他所有球路的對手，感到由衷的愉悅。
“說得對。”
他不再追問，轉而換了個話題，“那麼，在林小姐看來，周天林副總裁最近遇到的‘小麻煩’，是否符合你總結的規律？”
林知意的心跳漏了一拍。
周天林！
他怎麼會突然提到周天林？
是巧合，還是意有所指？
她維持着臉上的平靜，甚至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周副總？抱歉，我和周副總並不熟悉，對他的近況不太了解。陸總爲何有此一問？”
她的否認天衣無縫，表情管理完美無缺。
陸止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要將她從裏到外徹底審視一遍。
幾秒後，他端起茶杯，語氣恢復了一貫的平淡：“沒什麼，只是偶然聽到一些風聲，覺得林小姐或許會感興趣。看來是我唐突了。”
茶室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煮水的咕嘟聲和窗外隱約的竹葉沙沙聲。
但這沉默之下，是兩人之間無聲的刀光劍影。
他在進攻，她在防守；他拋出誘餌，她謹慎避開。
這是一場心智的巔峰對決，每一步都走在懸崖邊緣。
“陸總，”
林知意率先打破沉默，她不能一直處於被動，“您邀請我來，不會只是爲了探討商業規律吧？”
陸止安放下茶杯，身體靠向椅背，姿態放鬆了些許：“確實不止。我有一個項目，或許林小姐會感興趣。”
他拿出一份薄薄的、沒有任何標識的文件夾，推到林知意面前。“這是一個關於人工智能在行爲預測和幹預方面應用的前沿項目。我們遇到了一些……非技術性的瓶頸。關於人性，關於如何讓冰冷的算法真正理解並‘說服’活生生的人。我覺得，林小姐的‘規律’，可能是解開瓶頸的鑰匙。”
林知意打開文件夾，快速瀏覽起來。
越看，她內心越是震動。
這個項目的方向和深度，遠超當前市面上的任何AI應用。
它觸及的核心，幾乎與她賴以生存的“認知戰”理論不謀而合！
他是在邀請她合作？
還是用一個更宏大、更吸引人的項目，來將她納入他的觀察範圍，甚至……掌控範圍？
這是一個誘餌，也是一個陷阱。
充滿了未知的風險，但也蘊含着巨大的機遇和——挑戰。
林知意合上文件夾，沒有立刻回答。
她需要時間權衡，需要評估這個突如其來的變量會對她的“觀火計劃”產生何種影響。
“很有意思的項目。”
她斟酌着用詞，“我需要時間考慮。”
“當然。”
陸止安並不意外，“我期待你的回復。”
離開茶室時，夜色已濃。
林知意坐進車裏，沒有立刻發動。
她看着茶室門口那盞昏黃的燈籠，陸止安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但他留下的問題和那份項目書，卻像投入湖心的巨石，在她心中掀起巨大的波瀾。
他到底知道多少？
他接近她的真正目的又是什麼？
這場博弈，因爲她無法完全看透的對手，而變得更加撲朔迷離，也……更加吸引她深入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