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翊赴任以來，每周末都會以私人行程，四處走走看看。
雲澤的情況，遠比他想的更糟糕。
兩月來，每逢周末，他幾乎沒有好心情的時候。
而這周問題更嚴重，陸聿正愁接下來兩天怎麼過，沒想到會在大街上遇到救星。
慕念念說了地址，陸聿輸入導航之後，前排就沒了聲音。
看得出領導心情不好，慕念念專心看窗外，努力降低存在感。
一路沉默，連小慕同志都不能緩解領導的沉鬱。
陸聿已經在心裏，默默爲當地官員捏把冷汗。
進入早餐店，瞥見領導微微蹙眉，慕念念才察覺自己失誤。
年輕人愛吃的早餐，大領導這個年紀，貌似接受困難……
“人有點多，要不我們換一家？”
慕念念馬上看着陸聿，小心提議，“幾百米處，有一家粥店很不錯。”
“也好。”陸聿進門一看是面店，並且重油重辣，就不太好看的臉，總算好轉。
“不折騰了，就在這裏吧。”
一路無言的時翊，總算開口說了今天第一句話。
環顧一周，找到安靜的角落坐下。
領導發話，慕念念馬上去收銀台點餐。
每人一碗面，領導那碗特意交代少辣少油。
取完餐坐下來，時翊看着對面小丫頭，拎起桌上的醋狂倒，似是不過癮，又挖了一勺辣椒。
英挺眉宇微蹙，這……還能吃嗎？
事實證明，領導的擔心是多餘的。
小姑娘吃得一臉滿足，眉眼彎彎。
早餐吃慣清粥的大領導，稍微吃兩口，就放下筷子不動了。
“小慕今天有安排嗎？”
從早餐店出來，陸聿主動出聲。
下意識想拒絕，但想起什麼，慕念念頓住。
清透目光落在時翊臉上，認真凝視片刻。
“沒安排，需要我繼續充當向導？”
“辛苦了。”陸聿如釋重負。
前半晌在縣城轉悠，街道，農貿市場走一遍。
十點左右，慕念念忽然低聲開口：“一小時車程外，有一處特殊景致，時書記有沒有興趣看看？”
時翊扭頭看她一眼。
這就是她盯着他看半天，斟酌之下答應此行的目的？
小姑娘難得願意賭一把，於公於私，他又如何舍得讓她輸？
收回視線，朝前排開車的陸聿點頭。
車子行駛五十分鍾左右，即使隔着車窗，都能聞到外面一陣陣惡臭。
氣味之難聞，讓人無法想象周邊百姓如何生活。
不多不少，剛好一小時，到達目的地。
從中上遊而來，原本寬敞清澈的河水，變成臭水溝。
河邊甚至有動物死屍。
至於原因，不用小姑娘介紹，不遠處的污水排放口，已經說明一切。
“裝兩瓶水，當地鄉鎮負責人和環保陳局長，每人辦公桌送一瓶，限時三天，到我辦公室當面匯報整改措施。”
陸聿從車裏拿來兩瓶水倒掉，騰出空瓶子，屏住呼吸照做。
回程路上，原本就冷肅沉默的時翊，神色愈發冷厲陰沉。
可這次，慕念念心底卻有些異樣感受。
那份限時三天，當面匯報的指令，讓她意外。
但到底後續如何，他能不能下定決心徹底整治，還有待觀察。
根據大領導指示，又看了幾處與民生緊密相連的地方。
回到縣城，已經錯過午飯時間，許多店都關門休息。
“如果您不介意，家裏包了豬肉薺菜餃子。”
時翊沉鬱一上午的心，總算破開細小口子，照進一點光。
“那就叨擾了。”
路上打電話交代，要帶領導到家裏吃飯，但爲了防止老人家緊張，並未告知真實身份。
他們抵達時，餃子已經下鍋，桌上放着兩葷兩素，四樣小菜。
洗過手坐下，片刻後，餃子上桌。
有客人在，保姆端來飯菜，便去門外閒逛，不打擾主人家說話。
記掛孫女人生大事，奶奶搬了凳子，說是陪客，卻不斷跟兩位看起來儀表堂堂的青年才俊，極力誇贊自家孫女。
慕念念尷尬的頭皮發麻，幾次打斷，想讓奶奶出去，都被老人家裝聾賣啞無視。
歲數大了，說話前言不搭後語，最後連慕念念幼時醜事都給抖摟出來。
“有一天等到八點多不見人，一家人着急四處找，最後在河邊老槐樹上找到，小皮猴子說下河逮魚沒逮到，就爬樹上生悶氣，不小心睡着了，幸好沒摔下來。”
“奶奶……您給我留點臉吧……”
慕念念欲哭無淚，這麼丟臉的事被大領導知道，以後還怎麼在他面前硬氣……
“好好，不說了，你招呼兩位領導快吃。”
老太太終於覺得自己說錯話，跟兩人打個招呼，出門去找保姆閒聊。
“我說我是喜歡河水映着漫天晚霞的美景，看忘了，還能補救嗎？”
大領導和陸聿唇角不加掩飾的笑意，實在太刺眼。
陸聿自然是配合她點頭，表示相信。
時翊腦中卻已勾勒出那副畫面。
十幾歲的少女，挽起褲腿下河摸魚，落空之後又爬樹上看着天邊晚霞發呆。
可愛到讓人心生歡喜。
吃完午飯，慕念念出於禮貌，給兩人泡了茶。
時翊端起透明玻璃，望着杯中茶葉，眸光復雜。
上好的谷雨前獅峰龍井。
價格不菲。
察覺到領導異樣，慕念念立刻出聲解釋：“奶奶一輩子節儉，唯獨愛喝茶，這是我出門遊玩時，特意留的茶農聯系方式，定期郵寄，價格只有外面茶葉店十分之一，老人歲數大，一月也喝不了多少。”
小姑娘倒是挺敏感。
時翊勾唇，沒說什麼，低頭品茶。
“小慕什麼時候回市裏？”
準備離開時，陸聿忽然出聲詢問。
“明天吃過午飯。”
慕念念不解，如實回答。
“我明天中午要提前回市裏處理一件急事，下午可否勞煩你，把書記送回家。”
剛才在樓下，他有注意到門口停的車。
慕念念沒多想，順路的事。
大領導今天的所作所爲，至少也是值得這一程的。
“好。”
“剩下的時間，陪陪老人，明天中午聯系。”
上車前，時翊淡然出聲。
次日中午，吃過午飯，陪奶奶聊會兒，又午休四十分鍾，準時接到陌生來電。
時間剛剛好。
手機裏大領導的聲音，平穩醇和，“我在昨天賓館門口等你。”
掛了電話，慕念念不敢再耽擱，跟奶奶告別。
老人舍不得孫女走，淌眼抹淚，跟着車子，把人送到路邊。
站在賓館門外靜候的時翊，遠遠看見車子停下，小姑娘下車，抱着老人，好半天才鬆開。
三分鍾後，車子開過來，車窗玻璃降下，露出小姑娘泛紅的眸子。
心頭微動，想揉揉她腦袋。
最終，只是手指輕輕捻了捻，沒有多餘動作。
“去副駕駛，我來開。”
時翊拉開車門，淡聲命令。
被大領導瞧不起駕駛技術，慕念念很鬱悶。
但人還沉浸在跟親人分別的悲傷裏，她確實不太有心情開車。
乖乖換到旁邊，把方向盤交給男人。
時翊調出導航，漫不經心問：“哪條路線能路過河道上遊？”
慕念念以爲他要看看上遊情況，便輸入合適路線。
隨後找到老男人可能會聽的老歌歌單。
但這些陳舊曲目，對小姑娘來說，簡直就是催眠曲。
不出十分鍾，歪着頭，沉沉睡去。
再醒來，車子停在老槐樹下。
脫掉外套，只穿了白襯衣的男人，站在河邊，一手插在兜裏，一手夾着一根煙。
偉岸挺俊的背影，在漫天晚霞裏，頗有幾分神秘的故事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