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線陡然低沉：“準入機制、監管流程，以及群衆的保障條款......都存在嚴重疏漏。”
溫黎立即垂首。
這確實只是個初步框架，缺乏可操作性。
“重新擬定。”
周晏清合上面前的文件，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落地有聲：
“增減掛鉤項目，關系到綏城千家萬戶的切身利益，從目前匯報的情況看，整體進度仍然滯後。”
他目光掃過會場，最後落在自然資源局參會人員的方向：“請自然資源局牽頭，所有相關單位全力配合，必須在一周內拿出完整、可操作的最終方案和實施細則。”
坐在後排的佟瑤，手心的冷汗幾乎要浸溼筆記本。
這個缺乏數據支撐的方案，竟然沒有被書記當場駁回或斥責，已讓她大感意外。
而更讓她由衷欽佩的，是溫黎在如此重壓之下展現出的沉穩與專業。
此刻的溫黎，在她眼中真的在發光，不愧是她的偶像。
“是。”
整齊的應答聲裏，帶着難以掩飾的緊繃。
周晏清向後靠去，目光已轉向下一份文件。
溫黎緩緩坐回座位，這才驚覺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掌心一片溼涼。
高度緊繃的神經驟然鬆弛，強烈的虛脫感席卷而來，連雙腿都開始不受控制地微微發顫。
只有她知道自己現在有多軟。
會議室裏鴉雀無聲，唯有周晏清翻閱文件的細微聲響，壓抑的氣氛籠罩着在場的每一個人。
會議在持續兩個半小時後終於結束。
周晏清合上手中的文件，聲音平穩得不帶一絲波瀾。
他的氣場比任何人都要強大，強大到即便是此刻散會，也沒有人大聲喧譁。
衆人開始收拾文件，會議室裏只是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響。
“黎姐，剛才真是嚇死我了。”一走出會議室，佟瑤立刻挽住她的手臂，聲音還帶着後怕。
“怕什麼？我這不還活着。”
溫黎輕拍她的手背：“接下來，你我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啊？”佟瑤哭喪着臉。
兩人低聲交談着快步穿過走廊，直到走出行政中心大門。
昨日的積雪尚未完全消融，天空卻已放晴。
下午的陽光直射下來，帶着冬末春初特有的清透。
溫黎下意識抬手遮擋這突如其來的光線。
金色的陽光穿過她的指縫，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暈。
佟瑤驚魂未定地湊近，壓低聲音道：“這位周書記也太嚇人了，氣場強成這樣，難道不怕找不着老婆嗎？”
溫黎立刻抬手捂住她的嘴，警覺地掃視四周：“慎言！大庭廣衆的，你就不怕被人聽見？”
佟瑤扒開她的手，委屈地拍了拍胸口：“我是真被嚇到了嘛，你看我這手，到現在還抖呢。”
溫黎淡淡瞥她一眼：“抖什麼？又沒讓你上去匯報。”
“那可不一樣！周書記往那兒一坐，不說話都比我們局長發火還嚇人。”
佟瑤誇張地比劃着：“你看到他剛才皺眉了嗎？我差點以爲咱們的方案要被當場槍斃了。”
溫黎：“......”
正當兩人說着，溫黎的手機響了起來。
是劉國棟打來的電話。
準沒好事！
她深吸一口氣，接起電話。
“你和佟瑤先回辦公室。”
劉國棟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帶着幾分匆忙：“周書記剛才指示，今晚要加個班，把會議定的幾個事項連夜落實。”
掛斷電話，溫黎站在原地，半晌沒說話。
“怎麼了黎姐？”佟瑤關切地問。
溫黎緩緩抬頭望天，眼神絕望：“好日子來了！”
佟瑤皺起眉：“你倒是說清楚呀！”
“劉委員說，按照周書記的指示，今晚加班，十五分鍾後在辦公室碰個頭。”溫黎的臉色難看至極。
“啊？又加班？”
佟瑤哀嚎一聲，整個人像被抽了骨頭似的往溫黎身上靠：
“這都連續加班幾個星期了！我男朋友都說再不見面就要跟我分手了！”
溫黎冷冷道：“分手？那正好，以後加班連借口都不用找了。”
“黎姐你也太毒了！”
佟瑤委屈地叫起來：“只準你和陳宇比翼雙飛，就不許我這只小菜鳥先談個戀愛保個溫？”
溫黎：“......”
自然資源局，規劃科會議室。
約莫二十分鍾後，走廊裏傳來幾道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沉穩有力。
門被推開，劉國棟率先走了進來，臉上帶着明顯的疲憊，但眼神還算鎮定。
他的身後，跟着王秘書。
王秘書手裏拿着筆記本，進門後並未多言，只是對溫黎和佟瑤微微頷首，便側身讓到一邊。
隨後，那道挺拔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
是周宴清。
他沒有走向主位，而是很自然地停在了辦公室中央那張鋪滿了圖紙和文件的長條桌旁，目光掃過桌上凌亂卻有序的資料。
“書記。”衆人連忙道。
周晏清抬手示意不必多禮，他的視線落在桌面上那份被翻得有些卷邊的增減掛鉤項目初稿上。
“占用你們一點時間。”
他開口，聲音比剛才開會時似乎緩和了一絲，但那股沉靜的氣場依舊籠罩着整個空間：
“下午會上提到的幾個關鍵點，需要和你們直接對接一下。”
溫黎和佟瑤早已站起身。
佟瑤緊張得手指悄悄捏住了衣角。
溫黎深吸一口氣，將腦海裏那些紛亂的思緒強行壓下，抬眸迎向領導的目光，努力讓表情顯得專業而平靜。
“首先，補償標準的公平性和透明度。”
周晏清拿起初稿，直接翻到相關章節，指尖點在一處數據上：
“你們提出的‘三維評估模型’，想法是好的，但模型中‘區域增值收益’的測算依據是什麼？未來三年的預期增值率，你們.......有沒有邀請第三方經濟研究機構做過背對背測算對比？”
問題直接切入技術核心。
溫黎心頭一凜，知道這才是真正的“考試”開始了。
劉國棟上前一步，走到桌邊，指向材料附錄中的幾張圖表：
“書記，增值收益測算主要參考了......以及毗鄰的開發區在產業導入前後的地價增幅樣本，目前我們對接了省規劃院的專家團隊，正在做初步的背對背分析，第一輪數據比對預計後天能出來。”
“後天太慢。”
周晏清道：“明天中午之前，我要看到初步比對結果和可信度區間！王秘書，你協調一下，請發改研究中心的人也介入，提供他們那邊的經濟預測模型數據作爲參照。”
“好的，書記。”王秘書迅速記錄。
“第二，”
周晏清的目光轉向溫黎，那目光專注而銳利，仿佛能穿透一切表面文章：
“群衆自願性的‘三級梯度確認’，第一級的村級議事會，如何確保不被個別村幹或宗族勢力影響？有沒有設計獨立的匿名反饋或抽查復核機制？”
這個問題更敏感，直指基層治理可能存在的痛點。
劉國棟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溫黎感到自己的後背有些發緊。
對此，她淡定道：“方案裏提到了........這部分細則還需要和民政、農業農村部門會商。”
周晏清聽了，未置可否，只是看着她說：
“細則明天上午下班前，拿出一個各方能碰頭討論的框架，不要怕有分歧，把分歧點列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