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在老城的路口剛停穩,溫黎便推開車門,側身對駕駛座上的許少欽匆匆一句“走了”,隨即低頭快步沖入綿密的雨簾中,身影迅速沒入那方溫暖的燈火。
許少欽看着她略顯急切的背影,並未多言。
直至那身影安全消失在雨幕裏,黑色賓利才如同暗夜中的幽靈,悄無聲息地滑入雨幕,駛離老城。
翰淵閣內,燈光是昏黃的,帶着舊書特有的沉靜墨香。
外公正俯身於櫃台後,就着一盞孤燈,小心翼翼地整理着一摞泛黃的線裝書,鼻梁上架着的老花鏡幾乎滑到了鼻尖。
聽見門軸轉動的輕響與隨之涌入的溼冷空氣,他抬起頭,鏡片後的眼睛眯了眯。
待看清來人是溫黎時,臉上瞬間漾開了驚喜的波紋。
“小黎?”
他立刻放下手中珍貴的書籍,繞過櫃台快步走來,語氣裏滿是意外與慈愛:“這麼晚,又下着雨,你怎麼跑來了?”
溫黎拂了拂肩頭細密的水珠,笑着迎上去,挽住外公的手臂,聲音裏帶着一絲親昵的抱怨:
“想您和外婆了呀!這幾天工作忙得腳不沾地,都沒空過來看看您們。”
外公拍拍她的手背,笑容寬厚:“工作要緊,我們兩個老家夥硬朗着呢,一切以你的事業爲重。”
他端詳着外孫女,注意到她發梢沾染的溼意,眉頭微蹙:“怎麼也不帶把傘?頭發都打溼了,小心着涼。”
“沒事,剛和少欽哥在一起,他順路送我過來的!不過,他有事,就先走了。”溫黎解釋道。
提起傘,她才猛然記起此行的目的。
“對了外公。”她語氣略顯急切,“我年前放在店裏的那把傘,黑色的,還有一個強光手電,您記得放哪兒了嗎?”
外公被她問得一怔,推了推下滑的眼鏡,努力回想:“傘?什麼傘?沒太留意啊,店裏雜物多……”
“就是年前那場大暴雨,老城淹水那次,我留在這兒的。”
溫黎比劃着解釋:“一把純黑色的長柄傘,手感挺沉的。”
外公仍是茫然地搖頭:“我真沒什麼印象,這些東西,得問你外婆,家裏的大小物件都是她歸置的。”
“外婆呢?怎麼沒在店裏?”
“她在家休息呢。”
外公將手中的書放下:“最近這天氣不好,沒什麼客人,我就讓她先回去休息了。”
外公外婆家就在老城,離翰淵閣不遠,咫尺之遙。
溫黎望向窗外,夜色深沉,雨絲淅瀝,石板街上空無一人,只有昏黃的路燈在積水上映出破碎的光影。
“這麼晚了,也沒什麼人,您也早點關店休息吧。”
看着外公在燈下愈發顯得清瘦的身影,以及那滿架需要整理的書籍,溫黎心頭一酸,泛起細細密密的疼。
她輕聲道:“外公,等我忙完手上這個項目,一定天天回來陪您和外婆。”
外公聞言,卻只是溫和地笑了笑。
他看着自己的外孫女,目光睿智而通透,語氣平緩卻帶着一種歷經歲月沉澱後的力量:“工作要緊,外公都懂!你心裏不要總覺得對我們有一份愧疚,更不要把我們當成你前行路上的負擔。”
溫黎心頭一緊,立刻打斷他,聲音裏帶着不容置疑的親昵與堅定:“外公,您這說的是什麼話?您和外婆從來都不是我的負擔,你們是我在這世上最親、最重要的人。”
外公欣慰地笑了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繼續溫聲說道:“好,好!外公是想告訴你,工作的本質,是讓你施展才華,找到屬於自己的那片天地,而生活的核心,是讓你自己過得充實和快樂。”
他略作停頓,讓這番話沉澱下去,然後才接着說:“我們年紀是大了,幫不上你什麼大忙,但也絕不會成爲你的後腿,關鍵是你要......”
溫黎鼻尖微酸,輕聲打斷:“幹嘛突然說這些......”
外公卻堅持把話說完,聲音沉穩如山:“關鍵是你一定要心無旁騖地朝前走,穩穩地去做你該做、想做的事。”
“至於我和你外婆,”
他望向窗外淅瀝的雨幕,語氣篤定:“我們互相照顧得好好的,看你一切都好,就是我們最大的安慰。”
這番話,質樸無華,卻如山間清泉,潺潺流入溫黎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她鼻尖一酸,眼眶瞬間就溼潤了。
她想起,外公外婆只有母親一個女兒,卻不幸經歷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巨痛。
自己,如今便是二老最親近,也是唯一的牽掛了。
她攥緊了手心,在心裏發誓,無論未來如何,定要傾盡所能,護他們周全,予他們陪伴,讓他們的晚年安穩順遂。
外公見她眼泛淚光,故意板起臉,用一種帶着調侃的驕傲語氣說:“怎麼了?”
隨後又繼續說道:“我們小黎現在肩膀能扛事了,心裏也裝着人了,外公這心裏啊,是既酸又甜!我們的小囡囡,總算是長大了!”
溫黎被外公這話逗得破涕爲笑,心底卻更加柔軟。
她深吸一口氣,收斂情緒,換上輕快的語調:“好啦,知道您最會講道理!”
外公笑容慈祥,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真是個傻孩子。”
溫黎順勢接過外公手裏的書籍,語氣溫柔卻堅定:“天氣冷,您先回家陪外婆吧!這裏剩下的書我來整理,整理完就關店上樓。”
她頓了頓,聲音一改往日的清冷:“今晚好好陪你們說說話。”
說着,她便不容分說地接過外公手中的活計,動作利落地開始歸類那些散發着墨香的書籍。
外公站在一旁,看着她專注的側臉,眼中滿是欣慰與慈愛,終是點了點頭,叮囑了幾句,這才轉身出了書店,往家裏走去。
送走外公後,溫黎並未立刻開始整理。
她在那張老舊卻溫潤的紅木桌旁坐了下來,目光靜靜地掠過這方熟悉的天地——翰淵閣。
這不僅僅是一家舊書店,它是外公外婆的心血,是綏城老城區裏一座活着的,呼吸着的文化地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