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杏的突然中毒，像一盆冰水，澆熄了顧晏因找到母親線索而升起的些微激動。對方的手，已經伸到了他身邊最親近的人身上，其肆無忌憚，令人心驚。
沈知意迅速檢查了藥渣和藥罐，確認毒性是被下在煎藥所用的水裏，而非藥材本身。下手之人，對顧晏院中的作息極爲熟悉。
“看來，有人很不喜歡我們繼續查下去。”沈知意語氣冰冷，她取出銀針，迅速爲青杏施針逼毒。所幸發現得早，毒性尚未完全侵入心脈，但青杏依舊昏迷不醒，需要時間調理。
顧晏站在床邊，看着青杏毫無血色的臉，雙手緊握成拳，指節咔咔作響。憤怒與後怕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髒。
“必須盡快揪出此人。”他聲音低沉，帶着壓抑的風暴。
沈知意施針完畢，淨了手，走到桌邊，再次拿起那半片從後園找到的長命鎖和那包詭異的藥渣。“青杏這邊暫時無性命之憂，當務之急，是厘清這些線索，吳郎中那邊，顧公子必須盡快聯系。”
她將藥渣和那瓶“鳩羽紅”毒藥並在一起：“這兩樣東西，或許能告訴我們更多。”
顧晏點頭，立刻安排心腹，秘密將東西送出府，交予吳郎中。同時，加派人手看守院落，所有飲食用度皆需經過嚴格查驗。
等待回音的時間，格外漫長而煎熬。
顧晏無法安坐，腦海中反復回響着老花匠那句“人都沒了”，以及沈知意關於母親可能已遭不測的推斷。悲傷與仇恨交織，將他撕扯得頭痛欲裂。他走到窗邊，望着窗外依舊陰沉的天色，顧家老宅的飛檐鬥拱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像一頭沉默而危險的猛獸，吞噬了太多秘密與生命。
沈知意則顯得平靜許多，她坐在一旁，再次拿出那半片長命鎖，在指尖反復摩挲，仿佛能從那銀片上，感受到逝去歲月的痕跡。
“顧公子，”她忽然開口，打破了寂靜，“你對你母親林夫人，除了畫像和幼年模糊的記憶，可還知道她有什麼特別的喜好，或者……慣用的物件？尤其是首飾一類。”
顧晏回過頭，眼中帶着傷痛與茫然，努力回憶：“母親……她性情溫和，不喜奢華，首飾並不多，印象裏，她常戴一支白玉簪子，簪頭似是雕成了蘭花的模樣？對，是蘭花，她獨愛蘭草。”
“白玉蘭簪……”沈知意若有所思，她舉起那半片長命鎖，對着光仔細看那斷口，“這鎖片質地普通，並非名貴之物，但你母親卻將它掰斷，留下一半埋在隱秘處……這不像隨意丟棄，更像是信物？或者標記？”
她站起身，在房間裏緩緩踱步：“若這長命鎖是信物，那與之對應的另一半，應該在某人手中。而那人，或許就知道你母親的下落，甚至就是她信任的人。”
這個推測讓顧晏心中又一次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三聲約定的鳥鳴暗號——吳郎中那邊有回信了！
顧晏精神一振，立刻親自出門，片刻後，帶回了一個小紙條和一個小小的布包。
紙條上是吳郎中熟悉的筆跡，言簡意賅：
“藥渣乃‘迷魂散’殘跡，混有少量‘血枯草’，致幻兼損元氣，久服令人神智昏聵，體虛而亡。‘鳩羽紅’確系‘鬼手李’獨門手法，此人常混跡城南‘暗香閣’賭坊。另，小心府中熏香。”
迷魂散，血枯草，令人神智昏聵，體虛而亡。
顧晏瞬間想起父親顧景楓死前那“安詳”的模樣，以及蘇婉兒供認的“醉夢散”，難道顧景楓中的根本不是什麼醉夢散，而是這迷魂散？蘇婉兒說了謊？還是她也被蒙在鼓裏？
而“小心府中熏香”幾個字，更是讓他背脊發涼，這宅子裏，究竟還藏着多少無形無影的殺機？
沈知意接過紙條看完，冷笑一聲：“迷魂散……這就對了，難怪顧大爺死得那般‘平靜’，蘇婉兒只知道醉夢散，卻不知真正的殺招，是這讓人在昏聵中慢慢耗盡元氣的玩意兒，看來，咱們這位幕後黑手，用藥的本事，比我們想的還要刁鑽。”
她打開那個小布包，裏面是一小撮幹燥的、深紫色的花瓣碎片，散發着一種奇異的、略帶辛辣的香氣。
“這是？”顧晏問。
“吳郎中附贈的，”沈知意捏起一片花瓣，“‘紫魘羅’，南疆奇花，焚燒後的香氣有極強的致幻作用，與某些特定香料混合，效果更佳，不易察覺。他懷疑府中有人使用此物。”
紫魘羅，顧晏立刻聯想到顧景楓書房裏那異常的甜香，以及自己時常感到的精力不濟、夜間多夢……難道……
沈知意將花瓣包好，眼神銳利如刀：“熏香，藥膳，湯藥……這宅子裏能下毒的地方，可真是不少，顧公子，你這能活到現在，也算命大。”
她這話雖是戲謔，卻讓顧晏笑不出來。
“當務之急，是找到‘鬼手李’。”沈知意將布包收起，“他不僅可能知道‘鳩羽紅’的來歷，或許也對這‘迷魂散’和‘紫魘羅’有所了解。”
去城南黑市，潛入龍蛇混雜的“暗香閣”賭坊，對於顧晏這樣的身份和身體狀況而言，絕非易事。
“我去。”顧晏沉聲道，語氣不容置疑。涉及母親線索，他必須親自前往。
沈知意看了他一眼，沒有反對，只道：“你這副樣子進去，等於告訴所有人你是肥羊，得換身行頭。”
半個時辰後，顧晏穿着一身半舊的灰色布衣，臉上稍微做了些修飾，掩去了過於蒼白的臉色和那份與生俱來的貴氣，雖仍顯文弱，但混入市井之中，已不那麼顯眼。沈知意則依舊是那身素淨衣裙，只是用一塊頭巾包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清冷的眼眸。
兩人趁着暮色，悄悄從顧府後門離開，融入了江寧府華燈初上的街市。
城南一帶，魚龍混雜，三教九流匯聚。“暗香閣”賭坊的門面並不起眼，但進去之後，卻是另一番天地。人聲鼎沸，煙霧繚繞，骰子碰撞聲、賭徒的吆喝聲、贏錢的狂笑與輸錢的咒罵交織在一起，形成一股躁動而混亂的音浪。
顧晏何曾來過這種地方，濃重的煙草和汗臭味讓他忍不住蹙眉，胸口也有些發悶。沈知意卻似乎司空見慣，她目光冷靜地掃過喧鬧的人群，最終落在角落裏一個獨自喝着悶酒、穿着邋遢道袍的幹瘦老者身上。
那老者面前沒有賭具，只是眯着眼睛，似睡非睡，然而，偶爾抬眼環視場中之際，那目光卻仿佛能洞悉一切。
沈知意低聲道：“應該就是他了，‘鬼手李’。”
她示意顧晏稍安勿躁，自己則整理了一下頭巾，朝着那老者走去。她沒有直接上前搭話，而是在老者旁邊的空位坐下，也要了一壺最便宜的燒刀子，自顧自地倒了一杯。
她將酒杯在指尖轉了轉，忽然用不高不低的聲音，像是自言自語般吟道：“鳩鳥其羽，紅豔似火，沾之即腐，見血封喉……”
那邋遢老者喝酒的動作猛地一頓，一潭死水般的眼睛猛地睜開，精光四射，直直地看向沈知意。
沈知意迎着他的目光，不閃不避，只是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辣得她微微蹙眉，卻依舊保持着那份鎮定。
“小姑娘，”老者開口，聲音粗糙得像破鑼，“有些話，說出來，可是會要人命的。”
沈知意放下酒杯，從袖中取出那個裝着“鳩羽紅”的白瓷瓶，放在桌上，推到老者面前：“只是想請教李老先生，識得此物否？”
鬼手李看着那瓷瓶，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又眯了起來，嘿嘿幹笑兩聲：“有點兒意思，你這丫頭，膽子不小，這東西……可不是什麼好玩物。”
“自然不是玩物。”沈知意語氣平淡，“只想問問，這江寧府內，除了您老人家，還有誰能配制得出？”
鬼手李拿起瓷瓶，拔開塞子，只輕輕一嗅，便立刻蓋上，臉色微變：“純度極高，手法老辣……是老夫的手筆沒錯。但……”他話鋒一轉，眼中帶着審視，“這東西，幾年前就被一個神秘人買走了，而且要求用特制的玉瓶封裝，你這瓶子，不對。”
特制的玉瓶？沈知意和悄悄靠近的顧晏心中同時一動。
“敢問老先生，可知那買藥之人是誰？或者，有何特征？”顧晏忍不住開口問道，聲音因緊張而有些幹澀。
鬼手李瞥了顧晏一眼，似乎看穿了他的僞裝，但並未點破，只是冷笑道：“規矩懂不懂？買主的信息，豈是能隨便透露的？不過……”他頓了頓，目光在沈知意臉上轉了一圈，“看在這丫頭有點膽色的份上，提醒你們一句。那買藥的人，身上帶着股……很特別的蘭花香，像是常年熏染的。而且，付賬用的，不是銀票，是一支成色極好的白玉蘭簪。”
白玉蘭簪！
顧晏渾身劇震！母親慣用的白玉蘭簪！
難道……當年買走這“鳩羽紅”的，真是他的母親林氏？！她買如此劇毒之物，意欲何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