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的供銷社,永遠是這個時代最熱鬧的地方之一。
櫃台前擠滿了人,空氣中混雜着各種商品的味道和人們嘈雜的說話聲。穿着藍色工作服的售貨員,個個都像是高傲的孔雀,對顧客愛答不理,買東西全靠“搶”和“求”。
夏蘭蘭牽着石頭,跟在秦烈身後,好不容易才擠到了賣布料的櫃台前。
“同志,我想看看布料。”夏蘭蘭客氣地對櫃台後一個正在嗑瓜子的年輕女售貨員說。
那售貨員眼皮都懶得抬一下,瓜子殼吐得滿地都是,不耐煩地“嗯”了一聲,算是聽見了。
夏蘭-蘭也不生氣,她指着一卷灰色的卡其布問道:“同志,這個布多少錢一尺?需要多少布票?”
她想着給秦烈做一身新衣服,再給石頭做條褲子,這種布料耐磨,顏色也低調,最合適不過。
“一塊二一尺,一尺布要一張工業券。”售貨員終於舍得開口了,語氣裏帶着施舍般的傲慢。
夏蘭蘭心裏盤算了一下,覺得價格還行,正想讓售貨員扯幾尺,旁邊的秦烈卻皺起了眉頭。
他看了一眼那灰撲撲的布料,又看了一眼身邊的夏蘭蘭。
她今天穿的還是那身洗得發白的藍色勞動布套裝,雖然幹淨整潔,但終究是舊衣服。她皮膚本就白皙,被這暗沉的顏色一襯,顯得有些沒精神。
秦烈心裏沒來由地生出一股不悅。
他的女人,怎麼能穿這種東西?
“那個不要。”秦烈沉聲開口,直接否定了夏蘭-蘭的選擇。
他伸出手指,指向櫃台最高處,掛着的那幾卷顏色最鮮亮、一看就最高檔的布料。
“那個,那個,還有那個,都拿下來我看看。”
他指的三卷布,一卷是時下最流行的“的確良”,帶着淡淡的粉色,上面印着細碎的小白花,最適合做夏天的襯衫。一卷是寶藍色的燈芯絨,厚實柔軟,適合做秋冬的外套。還有一卷,是帶着暗紋的卡其綠毛嗶嘰,是做軍裝的料子,挺括有型。
這幾樣,可都是供銷社裏的“尖貨”,價格貴不說,要的票也金貴,平時都只有縣裏領導的家屬才舍得買。
那嗑瓜子的售貨員終於正眼看了他們一眼,當看到秦烈那一身筆挺的軍裝和肩上的軍銜時,臉上的傲慢收斂了幾分,但語氣依舊帶着懷疑:“同志,這幾樣可不便宜啊。”
“我問你價錢了嗎?”秦烈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拿下來。”
那眼神,帶着軍人特有的威壓,讓售貨員心頭一顫,不敢再多話,乖乖地搬來梯子,把那幾卷布料都取了下來。
“秦烈,這……這太貴了。”夏蘭蘭拉了拉他的衣角,小聲說。
她知道這些料子的價格,做一身衣服下來,差不多要一個普通工人半個月的工資了。她雖然愛美,但也不想這麼鋪張。
“我媳婦,就配用最好的。”秦烈低頭看着她,語氣霸道得不容置疑。
他這句話聲音不大,但周圍幾個伸着耳朵聽八卦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一瞬間,無數道或嫉妒或羨慕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夏蘭蘭身上。
夏蘭蘭的心,像是被蜜糖泡過一樣,又甜又軟。
這個男人,雖然嘴上不會說什麼好聽的,但行動卻比任何甜言蜜語都更能打動人心。
“同志,這粉色的的確良,給我來十尺。”秦烈對已經有些呆住的售貨員說道。
“十……十尺?”售貨員結巴了。做一件襯衫最多用三尺布,十尺,都夠做三件還帶富餘的了。
“我媳婦皮膚白,穿這個顏色好看。多做兩件換着穿。”秦烈面不改色地解釋道。
夏蘭蘭的臉又紅了。
“那……那藍色的燈芯絨和綠色的毛嗶嘰呢?”
“一樣十尺。”
周圍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這哪是買布,這簡直是把供銷社當自己家開的了!
“同志,這……這得好多錢和布票啊……”售貨員感覺自己舌頭都打結了。
秦烈直接從口袋裏掏出錢包,把一沓嶄新的“大團結”和一疊厚厚的布票、工業券,拍在了櫃台上。
“算賬。”
那架勢,比後世刷黑卡的霸道總裁,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售貨員看着那堆錢和票,眼睛都直了,手忙腳亂地開始算賬、扯布。
周圍的顧客也炸開了鍋。
“天哪,這是誰啊?也太有錢了吧!”
“是部隊的團長!你看他肩章!這麼年輕的團長,肯定是京城來的大官!”
“他媳-婦可真有福氣!長得跟個仙女似的,男人還這麼疼她!”
夏蘭蘭聽着周圍的議論聲,心裏美滋滋的,面上卻還是一副“這太浪費了”的爲難表情,恰到好處地滿足了男人那點大男子主義的虛榮心。
買完布料,秦烈又拉着她去了賣日用品的櫃台。
“雪花膏,拿兩瓶。友誼牌的。”
“蛤蜊油,也來一盒。”
“還有那紅色的頭繩,我媳婦戴着肯定好看,拿十根。”
他像個指揮官,點兵點將,把櫃台上所有女人用的好東西,都點了一遍。
夏蘭蘭從一開始的勸阻,到後來的麻木,最後只能無奈又甜蜜地跟在他身後,看着他“揮霍”。
等他們從供銷社出來的時候,秦烈兩只手都提滿了大包小包,夏蘭蘭懷裏也抱着幾卷布料,石頭手裏還拿着一串糖葫蘆,吃得滿嘴都是糖稀。
這一趟,幾乎花掉了秦烈小半年的津貼。
但他看着身邊女人那張因爲高興而愈發明豔動人的臉,覺得這錢,花得值!
就在他們滿載而歸,心情正好地準備回家時,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了起來。
“秦大哥?真的是你啊,好巧!”
那聲音,又嬌又嗲,帶着一股子刻意的熟稔和驚喜。
夏蘭-蘭回頭,只見一個穿着時髦的“布拉吉”(連衣裙),燙着卷發,臉上畫着淡妝的年輕女人,正快步向他們走來。
那女人身材高挑,面容姣好,一雙眼睛像是有鉤子,直勾勾地盯着秦烈,完全無視了他身邊的夏蘭蘭母子。
夏蘭蘭的眼睛眯了一下。
她認得這個女人。
文工團的台柱子,林雪。
前世,這個林雪就一直以秦烈的“青梅竹馬”自居,明裏暗裏糾纏不休。沒想到,這一世,這麼快就撞上了。
看來,麻煩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