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像一盆冷水,從頭到腳澆在了陳香蘭的身上。
剛剛還因爲見到兒媳婦而升起的滿腔熱情,瞬間涼了半截。
她看着眼前這個臉色蒼白、眼神裏滿是戒備和審視的嬌小姐,心裏頭第一次泛起了一股子無力感。
她千裏迢迢,變賣家當,背着上百斤的東西趕過來,不是爲了聽這句話的。
科學?
她不懂什麼叫科學。
她只知道,當年她懷着趙偉的時候,也是胎不穩,差點沒保住。就是靠着她娘給的這些土方子,才硬生生把孩子給留了下來。
她也知道,村裏東頭的媳婦,就是因爲不信這些,光聽醫院的,結果孩子沒保住,自己身子也垮了,一輩子都生不了了。
這些活生生的例子,難道不比那冷冰冰的“科學”兩個字更有說服力?
陳香蘭心裏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上來。
但她看着林薇那張沒有血色的臉,那股子火又硬生生被她給壓了下去。
算了。
跟一個孕婦計較什麼。
她現在是病人,是功臣,肚子裏懷着她老趙家的根。
別說只是說兩句不中聽的話,就是打她兩下,她也得受着。
“能吃。”陳香蘭把手在圍裙上使勁擦了擦,“不但能吃,還能救你和你肚子裏孩子的命。”
她不再看林薇,轉身走出了臥室,直接去了廚房。
她要用事實說話。
她要讓這個嬌滴滴的兒媳婦親眼看看,她這個鄉下婆婆,到底是怎麼“不科學”地把她和她肚子裏的孩子,從危險的邊緣給拉回來的!
廚房,其實都算不上廚房。
就是用幾塊磚頭壘了個灶,一口黑漆漆的鐵鍋架在上面,旁邊堆着幾捆半溼不幹的柴火。
陳香蘭一看這灶台就直搖頭。這火口設計得不對,煙道也不通暢,難怪廚房裏一股子煙熏火燎的味兒。
但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
她把帶來的東西分門別類放好,臘肉掛在通風處,雞蛋和蜂蜜放在陰涼的櫃子裏。然後她取出一小把艾草,幾塊土紅糖,又從自己的一個小布包裏,摸出幾片黑乎乎、不知道是什麼的幹草根,一起放進一個小陶罐裏。
這是她壓箱底的寶貝,是她娘傳給她的安胎秘方,當年救過她的命。
林薇躺在床上,側着身子,她聽着婆婆熟練地劈柴、生火,聽着風箱“呼嗒呼嗒”地響,聞着空氣裏那股子越來越濃的、又苦又澀的草藥味,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她想開口阻止,想說“媽,別弄了,我真的不能喝”,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她怕。
她怕這個看起來就很強勢的婆婆。
更重要的是,她心裏其實還存着一絲連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僥幸。
醫院的醫生除了讓她臥床,什麼辦法都沒有。葡萄糖水吊了一瓶又一瓶,可她還是吃什麼吐什麼,肚子一陣陣地往下墜,那種恐懼感,快要把她逼瘋了。
趙偉又不在身邊。
在這個舉目無親的海島上,她就像一葉孤舟,隨時都可能被風浪打翻。
這個突然出現的、帶着一身泥土味道的婆婆,是她現在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哪怕這根浮木看起來那麼不可靠。
萬一……萬一真的有用呢?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一股子不祥的腹痛再次襲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猛烈。
“呃……”林薇疼得悶哼一聲,額頭上瞬間冒出了冷汗。
陳香蘭耳朵尖,立刻進屋來:“怎麼了?是不是又疼了?”
“媽……我肚子疼……”林薇的聲音帶着哭腔,臉上血色褪盡。
“別怕!湯馬上就好!”陳香蘭手上的動作更快了。
很快,一碗黑乎乎、冒着熱氣的湯藥就端到了林薇面前。那味道,實在是算不上好聞。
“喝了它。”陳香蘭的語氣不容商量,她一手扶起林薇,一手把碗遞到她嘴邊。
林薇看着那碗顏色可疑的液體,本能地想抗拒。
“信媽一次。”陳香蘭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媽不會害你。”
那眼神,堅定得像山一樣。
林薇的心理防線,在劇烈的腹痛和婆婆不容置疑的目光下,徹底崩潰了。
她閉上眼睛,像是喝毒藥一樣,捏着鼻子,把那碗黑乎乎的湯藥一口氣灌了下去。
湯很苦,但入喉之後,卻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回甘。一股暖流,順着喉嚨一直滑到胃裏,然後慢慢地擴散到四肢百骸。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
那股一直在她小腹裏作祟、讓她坐立難安的墜痛感,竟然……慢慢地減輕了。
胃裏翻江倒海的感覺也平息了下來。
林薇不敢置信地睜開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不疼了。
真的不疼了!
她抬頭看向陳香蘭,那雙大眼睛裏,第一次露出了震驚和茫然。
陳香蘭看着她緩過來的臉色,心裏鬆了口氣,臉上卻沒什麼表情,只是把碗收回來,淡淡地說:“躺下,好好睡一覺。睡醒了就沒事了。”
她把林薇重新安頓好,蓋上被子,自己則拿着陶罐和碗,到院子裏清洗。
“哎喲,趙偉他媽,你來啦?給兒媳婦熬藥呢?”隔壁王大嬸聞到草藥的味道,探頭過來熱情的打招呼。
“是啊,孩子身子不爽利,我給她弄點東西調理調理。”陳香蘭客氣地回答。
王大嬸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說:“我可跟你說,你那兒媳婦金貴着呢,資本家小姐出身,跟咱們不一樣。你可別給她亂吃什麼鄉下的土方子,萬一吃出個好歹來,你兒子都得怨你!還是得信醫院,信醫生!”
這話表面上是關心,可那語氣裏的幸災樂禍和鄙夷,陳香蘭一聽就明白了。
陳香蘭心裏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謝謝大姐提醒,我心裏有數。”
王大嬸撇撇嘴,扭着腰走了,沒走多遠,就跟另一個軍嫂嘀咕起來:“看見沒,就是那個老婆子,一來就給她那大學生兒媳婦灌黑湯湯,我看啊,這婆婆是想害死兒媳婦,好讓她兒子再娶一個農村的……”
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陳香蘭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