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寒風凜冽,吹得打谷場上的紅旗獵獵作響。
紅星大隊的打谷場上人山人海。昨晚知青點抓賊的事,經過一晚上的發酵,早就傳遍了全村。大家都聽說賴三偷雞不成蝕把米,掉進了糞坑裏,這會兒都揣着手、哈着白氣來看熱鬧。
打谷場中央搭了個臨時的台子。
賴三被五花大綁地跪在中間。經過一晚上的折騰,他身上的爛泥雖然幹了,結成了硬殼,但那股惡臭還是熏得人不敢靠近。
他凍得嘴唇發紫,本來腿就有傷,這會兒跪在冰冷的地上,更是抖成了篩糠。他脖子上掛着個寫着“流氓竊賊”的大牌子,垂頭喪氣,像只鬥敗的公雞。
大隊長蘇振華站在台前,一臉嚴肅地拿着鐵皮喇叭:“社員同志們!靜一靜!”台下嘈雜的人群漸漸安靜下來。
“昨晚,咱們村發生了一件性質極其惡劣的事情!”蘇振華聲音洪亮,“賴三!半夜潛入知青點,意圖盜竊集體財產!被當場抓獲!這是什麼行爲?這是破壞上山下鄉!是給我們紅星大隊抹黑!”
底下頓時一片議論聲。
“真丟人啊……”
“平時偷雞摸狗也就算了,這回偷到知青頭上了,活該!”
張大嘴擠在最前排,手裏還抓着把瓜子,跟旁邊的婦女咬耳朵:“我就說他不是個好東西。哎,你看他那慫樣,昨晚肯定嚇尿了。”
蘇振華看火候差不多了,轉頭看向站在一旁的陸嶼舟。
“陸知青,作爲受害者代表,你有什麼要說的?”
陸嶼舟今天穿得很精神。洗得發白的襯衫領口挺括,外面套着那件舊中山裝,袖口挽起一截,露出一截清瘦有力的手腕。他站在那裏,神色清冷,與周圍灰撲撲的村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接過喇叭,並沒有急着說話。那種讀書人特有的沉穩氣場,讓台下的喧鬧聲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我不談損失。”
陸嶼舟的聲音通過喇叭傳遍全場,清冽如泉水,“我只問賴三一個問題。”
他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看着賴三,眼神裏沒有半點溫度。
“賴三,你爲什麼要針對知青點?爲什麼要針對蘇家?”
賴三猛地抬頭,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慌亂:“我、我沒有針對蘇家……”
“沒有?”
陸嶼舟冷笑一聲,“那你前兩天在村口散布的那些謠言,又是怎麼回事?”
這話一出,全場譁然。
大家這才想起來,前兩天村裏傳得沸沸揚揚的那個黃謠,主角不就是蘇家閨女和眼前這位陸知青嗎?
“你……你胡說!”賴三急了,想狡辯。
陸嶼舟根本不給他機會,語速不快,卻字字珠璣:
“你因爲之前調戲婦女被我制止,懷恨在心。先是造謠污蔑女同志的清白,企圖挑撥知青與社員的關系;見謠言沒能得逞,昨晚又懷恨在心,帶着刀去知青點行竊報復!不僅想偷集體養的雞,還企圖盜竊我們知青辛苦攢下的生活費!”
“賴三,你這不僅是偷竊,更是流氓行徑!是思想壞透了!是典型的階級報復!”
這一頂頂大帽子扣下來,邏輯嚴絲合縫,直接把賴三釘死在了恥辱柱上。
台下的村民們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我就說嘛,蘇家丫頭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怎麼會跟知青鑽草垛子?原來是這孫子編排的!”
“太缺德了!這是要逼死人啊!”
“打死他!這種人留在村裏就是禍害!”
人群中,大哥蘇建國氣得臉紅脖子粗,拳頭捏得咯吱響,恨不得沖上去補兩腳。二哥蘇建業則陰沉着臉,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呸!什麼玩意兒!敢欺負我小妹,等他出來的!”
輿論的風向徹底反轉。之前那些用異樣眼光看蘇玉昭的人,此刻都變成了對賴三的唾棄。甚至有人撿起地上的爛菜葉子往台上扔。
蘇振華在旁邊聽着,心裏那個舒坦啊。
這陸知青,不僅腦子好使,嘴皮子也利索。這幾句話,既定了賴三的罪,又把他閨女的名聲洗得幹幹淨淨。他看向陸嶼舟的眼神,越發滿意了。
人群外圍。
蘇母李秀娥拉着蘇玉昭也在看。
蘇玉昭今天沒穿那件惹眼的紅外套,而是換了件剛做好的深藍色卡其布褂子。這是前幾天她去鎮上買的那塊布做的,剪裁合身,顯得她腰身纖細。雖然顏色素淨,但卻襯得她那張小臉更加白皙乖巧。
她站在母親身邊,聽着台上那個男人用最平靜的語氣,替她擋下了所有的髒水。
她看着陸嶼舟。
他在台上侃侃而談,平日裏的高冷此刻變成了讓人信服的威嚴。冬日的陽光灑在他身上,仿佛給他鍍了一層金邊。
蘇玉昭吸了吸鼻子,眼眶有點熱,手下意識地抓緊了新衣服的衣角。
她想起昨晚窗台下的那個承諾——“我會處理”。
原來,這就是他的處理方式。幹脆,利落,不留後患。
“閨女,看見沒?”蘇母解氣地拍了拍她的手,“以後誰再敢嚼舌根,媽撕爛她的嘴!這陸知青……是個好樣的。”
蘇玉昭重重地點了點頭:“嗯!”
她心裏那點因爲謠言產生的陰霾,徹底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全感。
……
批鬥大會結束後,賴三被民兵押着,脖子上掛着牌子,在全村遊街示衆,然後直接送去了公社派出所。
等待他的,將是法律的嚴懲和漫長的牢獄之災。
陸嶼舟從台上走下來。
趙衛東和幾個知青立刻圍了上去,一臉崇拜:“老陸,牛逼啊!剛才那幾句話說得太解氣了!”
連劉強都在旁邊酸溜溜地說了句:“還得是讀書人,罵人都不帶髒字的。”
陸嶼舟沒多說什麼,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他的目光穿過人群,準確地捕捉到了那個藍色的身影。
蘇玉昭正被蘇母拉着往回走。似乎是感應到了他的視線,她回過頭。
隔着嘈雜的人群,她沖他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那兩顆小梨渦若隱若現,明媚得像春天的陽光。
陸嶼舟腳步一頓。
他推了推鼻梁,掩飾住嘴角的笑意。
這丫頭,笑得真傻。不過……這傻樣,以後只能讓他一個人看。
只是,看着她那雖然穿着新衣卻依然顯得有些單薄的身板,還有那尖尖的下巴,陸嶼舟眉頭微皺。
這幾天折騰下來,她好像又瘦了。光吃肉包子怕是不夠,得弄點更補的東西給她養養身子了。
聽說縣城黑市裏有那種上海產的麥乳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