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序淮深吸一口氣,沒聽到似的,繼續在紙上寫。
【二十,掃碼。】
字跡很潦草。
面前的中年男人摸了摸光頭:“沒帶手機啊,現金行不行?”
說完,猛地反應過來這小哥們不太正常,又趕忙接過陳序淮手裏的圓珠筆。
中年男人看了看試探着走過來的祝歡。
寫下了【沒帶手機,給你現金吧】以後,又好心眼地加了一句。
【後邊那是你認識的人嗎?好像叫你來着。】
陳序淮聽到了。
只是不想回頭去看她,哪怕這種無視也是一種傷害,總比讓尚且年輕的昔日妻子看到自己的窘態更好。
祝歡吃了癟,沒人搭理她,她就會扁扁地走開了。
陳序淮和她相處過那麼久,每一個日夜的相擁和爭執都給了他自信。
他足夠了解她。
他手上沾了自行車車輪上的土和灰,衣服上也有些髒。
一會兒要修車,給鏈條清潔上油的時候會更髒。
祝歡向來不喜肮髒的東西。
與其讓她看到後不悅地離開,還不如現在就趕走她。
反正也是要和她劃清界限的。
【沒聽到,不認識。】陳序淮寫。
中年男人遞來一張二十元的紙幣,他猶豫一瞬。
有實感的錢總給他一種不安全感,好像很快就會被奪走。
家裏那個被稱爲父親的人沒錢買酒打麻將的時候,將家裏翻個底朝天這種事也不是做不出來。
父親不知道他的轉賬密碼。
對於目前的陳序淮來說,錢放在手機裏,比放在身邊安全得多。
他沒第一時間接。
中年男人覺得稀奇,要來筆:【你年紀不大吧?還是一中的學生,怎麼跑來擺這種小攤?不好好學習嗎?】
大概喜愛打聽是中年人的通病。
葉玲看着突然走向路邊的祝歡,辛苦忍住才沒跟上去。
沒辦法,孩子大了,給點空間。
她滄桑地想從包裏掏一盒煙出來,效仿電影裏那些厲害又有地位的人,吐一口煙圈然後說一些沒用的雞湯。
葉玲想起來了,她被祝歡逼迫着,戒煙很久了。
夜裏的風有些涼。
祝歡站在暗處,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陳序淮沒有扭頭看她,也沒做出任何回應。
她其實應該離開的。
但是聽到中年男人發出不耐地“嘖”聲,祝歡打了一半的退堂鼓又不打了。
這個光頭看起來很不好惹。
不會欺負陳序淮吧?
他現在那麼弱,還很沉默,就算真被欺負了也不會說出來。
她還是走過去了。
“真是麻煩,”中年男人嘀咕着,“殘疾人怎麼還做生意?老老實實在家裏不行嗎……”
陳序淮面色如常,平靜地抽來那張紙幣。
四周環境本就嘈雜。
叫賣的、罵街的,還有他面前一個當着人面說人壞話的。
餘光瞥見一抹亮色磨蹭着靠近。
潔白的襯衫,像和平鴿的羽毛。
外套被祝歡脫下來綁在腰間,牢牢的打了個結。
隨着她走動,衣袖一甩一甩打在裙擺上,掃過白嫩的肌膚。
爲了融入隊形。
祝歡不經過任何人同意,就蹲在陳序淮的小攤前了。
“同桌,你怎麼不理我?你沒有聽到我叫你嗎?”
不諳世事的大小姐,居然只是懷疑他沒聽到,而不是故意裝聽不見敷衍她。
中年男人提醒道:“他聽不見,你得寫字給他看。”
祝歡“哦”了一聲。
但她着實沒什麼好和陳序淮寫的。
剛剛只是想問他爲什麼不搭理她,現在看來他聽不到,那就有情可原了。
她還有必要寫什麼呢?打個招呼嗎?
祝歡很不客氣地接過中年男人遞來的筆,在紙上寫了個“hi”上去。
這根筆承受了太多。
它沒允許過任何人拿它寫字,卻被這三個人遞來遞去。
陳序淮看了一眼寫的規規矩矩的兩個字母。
“祝歡,”他問,“你來這裏做什麼?”
嗓音實在平淡,半點波瀾也沒有。
祝歡沒從他眼裏看出驚喜之色,相反他帶着質問。
行吧。祝歡撇撇嘴,覺得這十七歲的陳序淮實在是沒有二十五歲的陳序淮乖。
其實兩個都不乖,只是矮子裏拔將軍,她越發覺得大陳序淮好。
寶子你不乘。
祝歡又不能除了陳序淮,只好在紙上寫。
【我來和你打招呼。】
中年男人驚恐地瞪大了眼,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陳序淮是會說話的。
那他剛才聽不到的時候爲什麼要寫字?聽聲音和說話是兩碼事吧?
“打完了,你走。”
這就要趕她。
路燈的光照亮了祝歡的臉,她眨眨眼,殷紅的唇一張一合。
她說“壞人”。
祝歡氣鼓鼓的,問中年男人是在幹什麼。
中年男人將事情經過說了,又催陳序淮修車。
沒空陪這大小姐鬧了。
陳序淮不管她,任由她蹲在旁邊抱着膝蓋探頭探腦地看。
除鏽很快,機油拿出來的時候,祝歡吸了吸鼻子,而後嫌惡地皺眉。
她不喜歡這個味道。
中年男人抱着臂看陳序淮動作,有一搭沒一搭嚐試和祝歡搭話。
“你是他同學啊?”
祝歡點點頭,比普通同學更親密,同桌。
“殘疾人能上正常學校嗎?”
祝歡蹙眉:“他有助聽器,只是恰好壞了而已。”
“是嗎?”中年男人侃侃而談,“特殊學校的建立就是爲了照顧殘疾人,他逞什麼強?要我說就應該去該去的地方,這一中他也不見得上的明白……”
從始至終,陳序淮都像是真的聽不見。
從小到大這些話聽了無數回,他已經徹底免疫。
現在就算有人揪着他的耳朵指着他的鼻子這樣說,陳序淮也不會在意分毫。
祝歡想也沒想反駁:“你家住太平洋嗎?還管起別人上學的事了。”
中年男人一愣,應該是沒想到還有人敢忤逆自己。
“你們只是冰冷的雇傭關系,能不能不要對別人的學校占有欲那麼大?你平常上班也和老板這麼說話嗎?”
祝歡補了個毫無殺傷力的詞匯:“真詭異。”
中登就像是路邊自動刷新的npc,祝歡一年能看見無數個。
中年男人已然破防,一言不發地等陳序淮修完他的車,給車輪打了氣。
握着車把,中年男倉惶逃跑。
陳序淮手心已是一片黑,校服上也不慎沾了髒污。
祝歡從口袋裏掏出一小包溼紙巾塞過去。
他沒接。
祝歡只好收回手,不解地望着他。
“你要做什麼?”
對莫名其妙來的關懷充滿戒心,而不是在她小恩小惠裏溺死。
祝歡認可地點了點頭:“我想要你的聯系方式。”
“不給。”
?
怎麼突然又能聽見了?
祝歡狐疑地打量,又擺上無害的假笑:“我聽說你不太想收現金,我可以轉給你呀。”
“……”
陳序淮在紙上寫了一串號碼,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才從兜裏掏出幾張紙幣遞給她。
“麻煩你了。”他幹巴巴地說。
送到眼跟前的便利,陳序淮沒有拒絕的理由。
祝歡數了數,四十五。
“你不怕我卷錢跑路嗎?”她隨口問。
“隨你。”
陳序淮移開了視線,“如果你看得上的話。”
這個小陳序淮,真是太不乘了。
總是擠兌她。
祝歡在心裏又劃了一筆,等以後陳序淮良心發現知道她是好人了,她也要這樣擠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