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寅時剛過,奉天殿前已是冠蓋雲集。
文武百官按品級肅立,等待着宮門開啓,晨鍾響起。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最前面的身影吸引。
長青公主,朱綾。
只見她身着莊重的公主朝服,頭戴九翬四鳳冠,面容沉靜,身姿挺拔的立於丹陛之下的前端。
在滿殿朱紫官袍、梁冠革帶的男性朝臣中,這一抹鮮明的女性身影,如同水墨畫中突兀出現的一筆重彩。
引得衆人竊竊私語,目光中充滿了驚疑、探究與難以理解。
“公主殿下何以在此?”
“從未有公主參與常朝之先例啊!”
“陛下此舉,是何深意?”
“之前就聽說過長青公主你在奉天殿批閱奏折,現在怎麼又到這裏來參加早朝了。”
“......”
低沉的議論聲在隊列中蔓延,卻無人敢上前詢問。
朱綾對周遭的一切恍若未覺,只是眼觀鼻,鼻觀心,靜立等待。
晨鍾鳴響,宮門洞開。
百官依序入殿,山呼萬歲,早朝如常進行。
各項政務一一呈報、議論。
當處理完幾項緊要軍務和漕運事宜後,朝政漸近尾聲。
就在一些官員以爲今日又將是無果而終、圍繞着立儲之爭打轉時,端坐於龍椅之上的朱元璋,緩緩開了口。
“衆卿,今日尚有一事。”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目光齊刷刷的投向龍椅,又不由自主的瞟向站在前方的朱綾。
朱元璋的目光掃過全場,最終落在朱綾身上,“皇長孫長青公主朱綾,聰慧剛毅,心系社稷,屢有建言,於國有功,朕念其志在邊疆,願效仿諸王,爲國戍守。”
“特旨:準長青公主朱綾,就藩於沈陽!”
就藩?!
公主就藩?!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
文官集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古以來,唯有皇子可封王就藩,從未有過公主就藩的先例。
這簡直是顛覆祖制。
然而,朱元璋的話還未說完,更令人震驚的內容再次襲來。
“着,即日起,升沈陽中衛爲沈陽府,與遼陽並列,爲遼東重鎮,築長青公主府,規制儀同親王。”
“調撥涼國公藍玉,及其麾下部分將領、精銳,歸屬長青公主麾下,隨同赴藩,聽其調遣。”
“劃撥遼東都司轄下八萬兵馬,歸長青公主節制,鎮守沈陽及周邊要地。”
“賜遼東境內部分礦山、草場、田莊,允其開府設官,一應錢糧、軍械、俸祿,皆由朝廷按親王就藩例供給。”
......
每說出一條,殿內的抽氣聲便響亮一分。
帶甲八萬。
節制一方。
開府設官。
這哪裏是公主就藩,這分明是又封了一位實權親王。
而且還將藍玉那支驕兵悍將劃撥了過去。
陛下這是要做什麼?
要將遼東打造成一個國中之國嗎?!
文官們臉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想要出列諫阻,但看着朱元璋那面無表情、卻透着森然寒意的臉。
想到他近日來的暴躁,還有剛剛失去太子的悲痛,那到了嘴邊的勸諫之言,竟硬生生被堵了回去。
此刻觸怒龍顏,後果不堪設想。
朱元璋將衆人的反應盡收眼底,心中冷哼一聲,最後沉聲道:“此事,朕意已決。禮部、兵部、工部、戶部,即刻依旨辦理,不得有誤。”
“退朝!”
根本不給任何人反駁的機會。
“退~朝~”
王景弘:尖利的唱喏聲響起。
朱元璋起身,拂袖而去。
留下滿殿目瞪口呆的文武百官,以及站在衆人之前,緩緩直起身,迎着無數復雜目光,神色平靜中帶着一絲凜然鋒芒的朱綾。
朱綾都沒來得及謝恩,朱元璋就已經不見了。
但朱綾知道,從這一刻起,她不再是困於深宮的公主,而是大明北疆的一方藩鎮。
就連站在武將隊列中的藍玉也是一臉懵逼,怎麼突然就變成了公主的下屬,還要跟着去遼東。
文官隊列中頓時一片譁然!
“公主就藩,古未有之,此例一開,禮法何存?綱常何在啊!”
一位白發蒼蒼的翰林學士捶胸頓足,痛心疾首,幾乎是老淚縱橫。
“八萬兵馬,還有藍玉那幫驕兵悍將,這...這簡直是...”
另一位御史氣得話都說不完整。
他們不敢直接非議皇帝的決定,也只能在這裏發牢騷。
然而,比文官集團反應更激烈的,卻在武將隊列之中。
“什麼?讓老子去遼東喝西北風?”
一聲如同炸雷般的怒吼猛地響起,壓過了所有文官的嘈雜。
只見藍玉猛地踏出一步。
他藍玉,北征沙漠,捕魚兒海一戰成名,功勳赫赫。
如今,陛下竟然讓他遼東那等苦寒之地,而且還是跟着就藩的那種。
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陛下,陛下,上位。”
藍玉沖着朱元璋離去的方向大吼,聲震殿宇,“臣藍玉,縱橫沙場二十載,爲大明流過血,立過功,您怎能...怎能將臣置於公主麾下?!臣不服!”
他身後的幾位義子、舊部將領也紛紛騷動起來,臉上皆是不忿之色。
讓他們聽命於一個深宮長大的公主,去那苦寒的遼東,這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大將的當庭發難,以及滿殿文武質疑,還有幸災樂禍的目光,朱綾緩緩轉過身。
她沒有驚慌,沒有憤怒,甚至臉上都沒有一絲波瀾。
那雙清澈的眸子迎上藍玉幾乎要噴出火來的目光。
待藍玉的怒吼聲在空曠的大殿裏回蕩漸息,朱綾才輕輕向前邁了一步。
朱綾目光掃過暴怒的藍玉,掃過那些面色不虞的武將,最後淡淡地掃過那些等着看笑話的文官。
“涼國公。”
“陛下的旨意,是讓你聽其調遣。”
“聖心已決,金口玉言,你在此咆哮殿堂,是欲抗旨不遵嗎?”
抗旨不遵。
這四個字一出,藍玉臉色變了幾變。
他可以不服,可以憤怒,但公然抗旨的罪名,就算他功高蓋世也擔待不起。
朱綾沒有給他反駁的機會,繼續淡淡道:“國公爺自詡百戰驍勇,莫非是怕了遼東的苦寒?讓你這沙場老將,無所適從?”
“你!” 藍玉氣得額頭青筋暴跳,卻一時語塞。
朱綾不再看藍玉,目光轉向其餘那些神色各異的文武大臣。
“本宮奉旨就藩沈陽,開府建牙,節制兵馬,乃爲國戍邊,護我大明北疆安寧,此乃陛下信任,亦是本宮職責所在,諸位若有異議,方才陛下在時,爲何不奏?”
朱綾目光如電,掃過那些縮着脖子的文官:“此刻私下非議,是何道理?莫非是對陛下聖裁心懷不滿?”
文官們被她目光掃過,紛紛低頭避讓,不敢直視。
朱綾最後將目光落回藍玉身上,冷冷道:“涼國公,你是國之柱石,當知軍令如山,陛下的安排,自有深意,遼東,正是你這等猛將建功立業之地,而非在此逞口舌之快之所,是龍是蟲,到了沈陽,自有分曉。”
說罷,朱綾不再理會臉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的藍玉,以及滿殿神色復雜的目光,微微揚起下巴。
轉身徑直向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