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市,希爾頓大酒店,水晶宴會廳。
這裏正在舉行一場盛大的“江海醫學年度峰會”。
比起那個發黴、惡臭的下水道,這裏的一切都顯得那麼聖潔、高貴。空氣中沒有黴菌的味道,只有昂貴的香檳塔散發出的微醺酒香,以及女士們身上復雜的香水味。
聚光燈匯聚在舞台中央。
那裏站着一個穿着筆挺定制西裝、梳着大背頭的男人,正紅光滿面地對着麥克風侃侃而談。
正是那天晚上在手術室裏,親手剖開了念念胸腔的仁心醫院胸外科一把手——劉志剛,劉主任。
“……關於那台心髒移植手術,雖然過程極其艱難,供體的情況也非常復雜,但憑借着仁心醫院團隊的不懈努力,以及我不眠不休的奮戰,我們終於創造了奇跡。”
劉主任臉上掛着謙卑又自信的笑容,絲毫看不出當初拿沾血的裙子擦鞋時的暴戾。
“我認爲,作爲一名醫生,最重要的不是技術,而是那顆‘仁心’。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們也要爲了患者的生命去拼命!”
“譁譁譁——”
台下爆發雷鳴般的掌聲。
坐在第一排的,都是江海市的達官顯貴。其中甚至還有那天晚上那個穿着考究的趙管家,他正微笑着鼓掌,那是對一條聽話的狗表示贊賞。
劉主任享受着這份榮耀。
那晚的事情處理得很幹淨,那個發瘋的“賭徒”沈安據說已經失蹤了,大概率是爛在哪個陰溝裏了。而自己,因爲這台手術,不僅拿到了趙家給的五百萬“辛苦費”,現在的名聲更是如日中天,眼看着就要升副院長了。
人生贏家,不過如此。
“謝謝,謝謝大家。”
劉主任鞠了一躬,準備下台。
但他剛直起腰,突然感覺脖子後面有點癢。
就像是被蚊子叮了一口,又像是沾上了什麼不幹淨的灰塵。
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撓了撓。
“滋——”
指甲劃過皮膚,傳來一陣輕微的刺痛感。
他沒當回事,繼續保持微笑往台下走。可才走了兩步,那種瘙癢感瞬間像是燎原的野火,順着他的脖頸瘋了一樣竄向全身!
癢。
鑽心剜骨的癢!
那種感覺,根本不像是在皮膚表面,而像是有成千上萬只帶着倒刺的小蟲子,正從他的骨髓裏往外鑽,想要頂破他的皮膚看看外面的世界!
“嘶……”
劉主任臉上的笑容扭曲了一下,腳步踉蹌。
他忍不住加大了手上的力度,甚至隔着昂貴的西裝,開始瘋狂地抓撓自己的胸口。
“劉主任?您沒事吧?”主持人發現了異樣,趕緊上前詢問。
麥克風沒有關。
全場都聽到了劉主任粗重的、如同拉風箱一樣的喘息聲。
“水……給我水……癢死我了……”
劉主任猛地推開主持人,那力度大得驚人,直接把主持人推了個跟頭。
他現在的樣子很恐怖。
他再也顧不上什麼體面,兩只手像瘋狂的耙子一樣,死死扣住自己的脖子和臉頰。
“滋啦——”
一聲裂帛般的脆響。
那不是衣服破裂的聲音。
在高清攝像機的特寫鏡頭下,全場賓客驚恐地看到,劉主任的臉上被他自己硬生生抓下來一大塊皮肉!
“啊——!!”
台下第一排的貴婦發出了尖叫。
沒有血。
恐怖的是,那撕裂的傷口處,竟然沒有流出鮮血,而是滲出了一種詭異的、墨綠色的濃稠粘液,還在咕嘟咕嘟冒着泡。
“好熱……好脹……有什麼東西要出來了!!”
劉主任此時已經完全瘋了。
他感覺自己的胸腔裏好像被塞進了一個不斷膨脹的氣球,又或者是當初他爲了給趙家小少爺騰位置,從念念身體裏粗暴取出的那顆心髒……回來索命了!
“救我……救命啊趙管家!!!”
他向着台下的趙管家伸出血淋淋的手。
趙管家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甚至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兩步,用那塊精致的手帕死死捂住口鼻,眼中滿是嫌惡。
就在劉主任的手指即將觸碰到舞台邊緣的一刹那。
“噗——”
他那肥碩的肚子,像熟透了之後從高空墜落的西瓜,毫無征兆地炸開了。
但他沒有立刻死。
因爲這根本不是物理意義上的爆炸。
而是潰爛。
急速的、肉眼可見的、生物層面的崩解。
“嘔——咳咳咳!”
劉主任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嘔吐。他吐出來的不是胃酸,而是黑色的、碎裂的內髒碎塊,伴隨着一陣陣令人窒息的惡臭,瞬間彌漫了整個宴會廳。
“啊啊啊啊——”
賓客們嚇瘋了,推搡着向外逃竄。
劉主任絕望地倒在自己的嘔吐物裏,身體在短短半分鍾內,像蠟燭一樣融化、塌陷。他想喊,但聲帶已經爛了。
直到最後一刻,他的眼睛還死死瞪着天花板上的聚光燈。
那裏,是光明的頂端。
酒店的維修通道就在穹頂上方。
一道黑色的影子正蹲在檢修口,冷漠地俯瞰着下面這場由他一手導演的“盛宴”。
沈安穿着那件沾滿機油的連帽衫,臉上戴着半張鳥嘴面具——那是中世紀瘟疫醫生的標志,現在是他的僞裝。
而在他身邊,正是那個已經被改造成“01號病人”的拾荒老頭,此時老頭穿着一套極其不合身的、有些發皺的清潔工制服,渾濁的眼中閃爍着復仇的狂熱。
二十分鍾前,正是老頭在後台門口,“不小心”撞了劉主任一下,用那根藏在指甲裏的微型刺針,將沈安特調的“速效降解版”毒株送進了劉主任的身體。
醫生治病救人,需要望聞問切。
瘟疫索命,只需要一次擦肩而過。
“看清楚了嗎?”
沈安的聲音通過骨傳導耳機,在嘈雜的尖叫聲中顯得格外清晰冷靜。
“當他的身體結構被病毒以三千倍的速度重組和破壞時,他也只是那一灘爛肉,並沒有比那個雨夜裏的女孩高貴多少。”
01號老頭激動得渾身發抖,那是大仇得報的快意:“主人……這……這就是力量嗎?這幫平時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也會像狗一樣在地上爬?”
“這只是個開始。”
沈安的目光越過慘死的劉主任,落在了人群中那個被保鏢護送着往外撤離的趙管家身上。
趙管家雖然看起來還算鎮定,但那種慌亂的腳步已經出賣了他的恐懼。
“今天,送個小禮物,打個招呼。”
沈安從懷裏掏出一個黑色的信封。
信封沒有任何署名,只有那個仿佛帶着詛咒的黑色病毒圖騰。
他手一鬆。
黑色的信封像一片凋零的枯葉,輕飄飄地從幾十米高的穹頂落下,晃晃悠悠,穿過混亂的人群,最後精準地落在了劉主任那具已經快要看不出人形的屍體旁邊。
那裏,是他剛才站過的演講台。
……
“不許動!所有人都退後!這裏是案發現場!!”
王烈帶着刑警隊的兄弟們沖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幅如地獄般的場景。
哪怕是見慣了碎屍案、連環殺人案的老刑警,此刻看到地毯上那一灘正在冒着酸腐氣泡的“人形物體”,也忍不住一陣胃部痙攣。
“這……這是劉志剛?”
王烈捂着鼻子,不敢相信那個幾周前還在手術室裏囂張跋扈、指着沈安鼻子讓他滾的劉主任,現在變成了這副鬼樣子。
這簡直不像是在地球上能發生的案件。
“隊長!你看那個!”
旁邊的小警察驚呼一聲,指着屍體旁邊的演講台。
王烈看過去。
在那雪白的台布上,那個黑色的信封顯得如此刺眼。
信封上沒有封口,露出了一角慘白的紙張。
王烈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將信封撿起來,抽出裏面的紙張。
那不是勒索信。
那是一張標準的、甚至可以說有些老舊的【住院病歷單】格式,只不過所有的字體都是手寫的,筆鋒蒼勁,力透紙背,帶着一股透骨的寒意。
【患者姓名】:劉志剛
【就診時間】:6月7日(即今日)
【主訴症狀】:心髒貪婪,醫德缺失,在這個沒有暴雨的夜晚,他感到有些癢。
【臨床診斷】:趙氏綜合征並發症——走狗性壞疽。
【治療方案】:予以及時清理,全效消殺。
而在落款的主治醫生那一欄。
沒有名字。
只畫着一個極其簡筆、卻讓人看一眼就不寒而栗的圖案:
一只豎瞳的眼睛,中間瞳孔的位置,是一個正在裂變的病毒符號。
“醫生……”
王烈喃喃自語,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他猛地抬起頭,看向酒店高高的穹頂。
那裏漆黑一片,只有維修通道的格柵在燈光下投下斑駁的影子。
空無一人。
但王烈分明感覺到,在那片黑暗中,正有一雙冰冷的眼睛,像盯着死人一樣,盯着現場的所有人。
他想起了一個月前的那個雨夜,那個斷了手、瘸着腿走進黑暗的背影。
那個曾是天才,卻被這世道逼成了厲鬼的男人。
“沈……安……”
王烈的喉結滾動,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感順着脊椎爬了上來。
他回來了。
那個本該救人的天使,真的……提着刀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