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莘悅聞言微微一怔。
扼在他頸間的手不自覺地鬆了開來。
方才她確是發了狠力的,而他的肌膚又偏偏是極易留下痕跡的體質。
那道鮮紅的指痕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轉爲深重的青紫色,在他蒼白的頸間蜿蜒出驚心的印記,襯得他整個人愈發淒豔脆弱。
明明衣冠齊整,裹得嚴嚴實實,陸莘悅卻莫名覺得喉間一陣發緊,無端地泛起幾分幹渴。
此刻靜下心來,才終於嗅到他身上那縷若有若無的檀香——清寂,幽遠,卻又如無形的絲線,悄然纏繞上心頭。
他既不肯離去,陸莘悅也不能把他扔出去。
倒不如借此機會,試着從他口中套出些有用的消息。
心念既定,她索性維持着跨坐於他腰際的姿態,居高臨下地審視着他,眸光清冷:
“……你究竟是誰?是我與你有私怨,還是臨國與你有仇?”
“我們之間,從無國仇,唯有情怨。”
淨塵微微垂着眼睫,模樣看着竟有幾分乖順。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的身份。”
“……身份麼?”
他眼波流轉,掠過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
“我或許……可以做個面首?這個身份,殿下覺得如何?”
見陸莘悅臉色驟沉,他低低一笑,竟牽起她的手,重新覆上自己頸間那道未消的淤痕。
他似乎格外癡迷於這種被她掌控呼吸、瀕臨窒息的感覺。
意識到這一點,陸莘悅脊背竄起一陣寒意。
“莫惱。”
他嗓音低啞,
“我確實不知自己如今該是何身份。那個定義了我二十餘載的舊身份,早已被我親手舍棄。”
“故而,我無法告知你我的來歷。名姓亦隨那身份一同拋棄……如今的我,無名無姓。”
他說得坦蕩從容,反倒讓陸莘悅一時語塞。
況且,或許是直覺作祟,她隱約覺得,此人舍棄前塵的緣由,多半與她脫不了幹系。
所以就感覺格外心虛。
“……那你,爲何要來尋我?”
“無仇,便不能來尋你麼?”
淨塵抬手,輕輕將她往自己方向一帶,隨即手臂收攏,竟將她整個人攬入懷中。
陸莘悅猝不及防地趴伏在他胸膛上,待反應過來,立刻如炸毛的貓般掙扎起來。
“別動……”
他嗓音低啞,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我身上是幹淨的,知道你不喜……我不做別的,就這樣安靜地待一會兒,可好?”
他頓了頓,又輕聲道:“你若想叫人,盡管叫。大不了你我共赴黃泉——這樣,也很好。”
他的語氣平靜得可怕,尤其在說到“共赴黃泉”時,竟隱約透出一絲隱秘的期盼。
陸莘悅掙扎的力道漸漸鬆懈下來。
她垂眸望着他裸露在外的脖頸,肌膚下的血管隱約可見。
若她不顧一切地咬下去,或許真能咬斷這脆弱的命脈。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她俯身將臉貼近他的頸側,感受着那薄薄皮膚下脈搏的跳動。
如此清晰,仿佛稍一用力,溫熱的血液便會噴涌而出。
可惜她終究不願被濺得滿臉猩紅。
最終,她只是泄憤般狠狠咬了一口,齒尖在那片肌膚上留下深刻的印記,不甘心地磨了磨牙。
淨塵在她齒尖陷入皮膚的瞬間,喉間溢出一聲極輕的喟嘆。
那不是痛呼,反倒像久旱逢霖的嘆息。
環在她腰際的手臂收得更緊,指節因克制而微微發白,卻又小心翼翼地避開了可能真正傷到她的力道。
“好……”
他仰着頭,任由她利齒深陷,嗓音破碎卻帶着奇異的笑意,
“就這樣…留下印記也好……”
溫熱的血珠從齒痕間滲出,染紅了她淺色的唇瓣。
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輕輕揩去那抹刺目的紅,目光癡纏地凝望着她因怒氣而亮得驚人的眼睛。
“你看…”
他將沾血的手指展示在她眼前,像獻寶一般,
“你的顏色…落在我身上了。”
陸莘悅呼吸一窒,被他這般病態的喜悅攪得心頭煩亂。
她想掙脫,卻被他以巧勁禁錮在懷中,兩人鼻尖幾乎相抵。
“不是說靜靜待一會兒嗎?放開……”
“若我說不呢?”
他低笑,氣息交融間帶着檀香與血腥的詭異暖意,
“殿下要再咬一次麼?還是說…你想用別的方式讓我鬆手?”
他的目光若有實質地掠過她的唇瓣,暗示不言而喻。
陸莘悅氣得發笑,抬手抵住他胸膛想要拉開距離,卻被他順勢扣住手腕按在心口。
掌心下是他急促的心跳,一聲聲敲擊着她的肌膚,與頸間滲血的傷口形成某種荒謬的呼應。
這個人,連生命體征都在爲她失控。
“瘋子……”她低聲罵道。
“是啊……”
他坦然應承,眼底翻涌着近乎虔誠的暗潮。
“睡吧。”
他的聲音低沉平緩,帶着 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天亮之前,我會離開。”
陸莘悅確實感到倦意越來越濃。
一直和他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
【小七,幫我盯着他,若有異動,立刻喚醒我。】
【明白,宿主。】
得到系統的回應,她稍稍安心。
不論系統背後藏着什麼秘密,此刻他們確實是命運與共的盟友。
不知爲何,困意來得洶涌。
那縷若有若無的檀香似乎帶着某種魔力,讓她紛亂的心緒漸漸沉澱。
盡管理智告訴她不該在淨塵身邊沉睡,可身體卻不聽使喚地放鬆下來。
她睡着了。
淨塵清晰地感知着她的心跳逐漸平緩,呼吸變得悠長綿軟。
一種難以名狀的情緒在他心底蔓延。
就這麼……放心他麼?
雖說是他隨身攜帶的安神香起了作用,可看着她如此毫無防備地沉睡在自己懷中,他心底竟無端生出幾分不悅。
即便失了記憶,她骨子裏的性子卻絲毫未變。
光是看她將那個死士和顧祈垣耍得團團轉的手段,便可見一斑。
“騙子。”
他俯身,薄唇近乎貼着她的耳廓,用氣音輕輕吐出這兩個字。
嗓音裏帶着說不清的怨懟,又纏繞着一絲無可奈何的寵溺。
良久,天光漸明。
他終是戀戀不舍地將臂彎中的陸莘悅輕輕安置在榻上,爲她掖好被角。
此行原本,他是來殺她的——帶着一種近乎絕望的執念,想要與她同歸於盡,從此骨血相融,再不分你我。
可他終究……沒能狠下心。
下次吧。
就讓他……再多看她幾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