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廳那扇沉重的雕花大門再次敞開。
並沒有想象中前呼後擁的排場,只有一位身着藏青色中山裝的老者大步邁入。
他頭發花白,腰杆卻挺得筆直,腳下踩着一雙千層底布鞋,落地無聲,卻帶着一股子令人不敢造次的威嚴。
身後兩名助理提着銀色的金屬箱,神情肅穆,仿佛那是押運核按鈕的特工。
故宮博物院港城分館館長,李墨白。
在這個圈子裏,李老的話就是聖旨,是鐵律。平日裏那些豪門巨富捧着真金白銀求他看一眼藏品,都得看老人家心情。
顧硯舟一個電話,十分鍾,人到了。
原本嘈雜的宴會廳瞬間鴉雀無聲,人群自動如潮水般向兩側退去,讓出一條足以通車的寬敞大道。
“顧總。”
李墨白走到近前,微微頷首。文人的傲骨讓他不卑不亢,但眼底對顧硯舟的敬重卻做不得假,
“聽徐特助說,有件要緊的老物件需我掌眼?”
他視線掃過四周,目光如炬,最後定格在顧硯舟身側。
那裏,姜碎碎正努力把最後一口黑森林蛋糕咽下去。
因爲吃得太急,腮幫子鼓囊囊的,嘴角還沾着一點深褐色的巧克力屑。
見那位傳說中的泰鬥盯着自己,她嚇得一縮脖子,趕緊就着顧硯舟的手帕胡亂擦了兩下。
【這就是李墨白?怎麼跟教導主任抓早戀似的……】
【嚇死寶寶了,這眼神太犀利,感覺能透過衣服看到我剛吃的蛋糕還沒消化。】
【不過……這黑森林裏面的櫻桃醬是真不錯,要是能打包兩塊回去當夜宵就好了。】
顧硯舟聽着耳邊聒噪又跳脫的心聲,眼底劃過一絲極淡的笑意。
他慢條斯理地收回手帕,折好,放回口袋,動作優雅得像是在擦拭什麼稀世珍寶。
“李老,內人戴了條項鏈,有些不懂行的人說是玻璃做的,還說是義烏批發的機器切割工藝。”
顧硯舟語氣平淡,甚至聽不出喜怒,只是一雙黑眸涼涼地掃向人群深處,
“爲了正視聽,免得有人說我顧家拿假貨糊弄人,只好勞煩您跑一趟。”
“玻璃?機器切割?”
李墨白花白的眉毛瞬間擰成了疙瘩,聲音沉了幾分,
“簡直荒謬!誰這麼大口氣,敢在我面前論斷工藝?”
人群死一般的寂靜。
林菲菲縮在最內圈,雙腿已經開始不受控制地打顫。
她死死攥着手裏的香檳杯,指甲摳進掌心,企圖用疼痛來維持最後一絲清醒。
不可能的……那麼新的成色,怎麼可能是古董?一定是顧硯舟爲了面子在虛張聲勢!
“既然來了,就請李老給個準話。”顧硯舟側身,修長的手指探入姜碎碎的發間,微涼的指腹在她後頸輕輕一按。
“咔噠”一聲輕響。
那條深藍色的寶石項鏈滑落在他掌心,宛如一捧凝固的深海。
姜碎碎配合地縮了縮肩膀,露出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怯懦樣,聲音細若蚊蠅:“李……李老,您輕點,這是硯舟送我的,要是壞了……”
【老李啊!這可是我的身家性命!手千萬別抖!】
【這要是摔了,把林菲菲拆了賣零件都賠不起啊!】
【快看快看!亮瞎這幫勢利眼的狗眼!】
李墨白接過項鏈,原本有些漫不經心的神色在觸碰到寶石的瞬間凝固。
他沒說話,只是猛地抬手示意。
身後助理立刻上前,熟練地架起便攜式鑑定台,打開高流明強光手電,遞上高倍放大鏡。
光柱匯聚在那顆藍寶石上。
全場屏息凝神,連空調出風口的聲音都顯得格外刺耳。
李墨白戴上白手套,托起寶石,湊近放大鏡。
一秒。
兩秒。
老人的瞳孔猛地收縮,呼吸瞬間變得急促,那雙平日裏穩如泰山的手,竟然在微微顫抖。
時間仿佛被拉得無限長。
每一秒對於林菲菲來說,都像是鈍刀子割肉。冷汗順着她的額角滑落,流進眼睛裏,刺痛難忍,她卻不敢眨眼。
假的……一定是假的……
“這……這怎麼可能……”李墨白忽然發出一聲難以置信的低呼,聲音都在發顫。
顧正海一直在觀察李墨白的臉色,見狀心中大喜。他以爲李墨白是看出了破綻在生氣,立馬跳出來刷存在感:
“李老,是不是看出什麼不對勁了?我就說嘛,硯舟這孩子也是被人騙了,這種成色的東西,怎麼可能是老物件……”
“閉嘴!”
一聲怒喝,如驚雷炸響。
李墨白猛地抬頭,那雙渾濁卻精光四射的眼睛死死瞪着顧正海,嚇得這位顧家二爺把後半截話硬生生吞了回去,差點咬到舌頭。
“無知!簡直是愚不可及!”
李墨白氣得胡子都在抖,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條項鏈,仿佛捧着的是易碎的夢境,轉頭看向全場,目光如刀鋒般銳利:
“剛才誰說是機器切割的?站出來!”
林菲菲被這一嗓子吼得膝蓋一軟,差點當場跪下。她拼命往後縮,試圖把自己藏進那群同樣臉色蒼白的名媛身後。
“沒人認?”
李墨白冷笑一聲,指着那顆藍寶石在強光下折射出的夢幻光影,
“睜大你們的眼睛看清楚!這哪裏是什麼機器切割?這是清宮造辦處失傳已久的‘千面琢’!”
“那是頂級匠人耗時三年,在顯微鏡下純手工打磨出來的!每一個切面都爲了配合寶石原本的紋理,讓火彩達到極致!”
全場譁然。
懂行的人已經倒吸了一口涼氣。千面琢,那是傳說中只存在於古籍裏的技藝,據說慈禧太後當年爲了求一顆這樣的珠子,不惜斬了三個工匠。
姜碎碎眨巴着大眼睛,一臉“雖然聽不懂但覺得很厲害”的懵懂表情,心裏的小人卻在瘋狂蹦迪:
【賓果!答對了!加十分!】
【我就知道!這切面在光下會有獨特的‘鬼影’,那就是手工打磨的極致體現!機器那種死板的程序哪能切出這種靈魂?】
【林菲菲,聽見沒?那是‘千面琢’!不是你家裝修用的玻璃切割機!文盲真可怕!】
顧硯舟眉梢微挑,聽着懷裏小女人那得意洋洋的內心戲,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李墨白越說越激動,完全進入了忘我狀態:
“還有這火彩!這種深邃濃鬱的矢車菊藍,只有百年前克什米爾的老坑才能產出!如今早就絕礦了!”
他調整了一下放大鏡的角度,指着寶石內部一處極不起眼的地方:
“看這裏,內部純淨無瑕,卻保留了極微小的絲狀包裹體,呈現出獨特的絲絨質感。這是天然寶石的身份證!是幾億年地質運動留下的指紋!”
“而且,這......”
“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