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毒辣,把地皮烤得冒煙。
西邊這塊荒地,那是紅旗大隊出了名的“鬼見愁”。
亂石嶙峋,紅薯藤跟鐵絲網似的死死纏在石頭縫裏,別說嬌滴滴的大活人,就是那老黃牛進去了,也得累斷兩條腿。
蘇軟軟站在地頭。
手裏那把鋤頭沉得墜手,鏽跡斑斑的鐵把磨得掌心生疼。
汗水順着鬢角滑落,流進眼睛裏,蟄得生疼。
林紅躲在老槐樹的陰影裏。
手裏抓着一把瓜子,瓜子皮磕得滿天飛。
“蘇知青,杵那兒當電線杆呢?”
林紅眼裏閃着惡毒的光,聲音尖細。
“大隊長可說了,這是那是爲了磨煉你的革命意志。”
“咱們貧下中農流血流汗都不怕,怎麼着,你這資本家小姐的身子骨,比那瓷娃娃還金貴?”
周圍幾個正在揮汗如雨的社員停下了動作。
有人擦汗,有人看戲。
“這地……那是人幹的活嗎?”
有個老實巴交的老漢嘀咕了一句,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紅薯藤直搖頭。
“噓!少管閒事,林紅現在可是積極分子,當心給你扣帽子。”
蘇軟軟沒接話。
她低垂着頭,看似被太陽曬得發蔫。
實則,意識正飛快地在空間梳妝台上掃過。
想整死她?
這點手段,未免太嫩了點。
蘇軟軟抬起袖子,假裝擦拭額頭的汗水。
動作幅度不大,剛好遮住半張臉。
意念微動。
空間裏那盒好萊塢特效專用的“病容膏”瞬間出現在指尖。
指腹飛速掠過臉頰、嘴唇。
這玩意兒,只要米粒大小,就能讓人看着像得了絕症,半只腳踏進鬼門關。
再加上一點特制的“冷汗油”。
完美。
等蘇軟軟放下袖子,轉過身時。
周圍幾個偷瞄的年輕後生,瞳孔猛地一縮。
那是怎樣一張臉啊。
慘白,透着一股死灰氣。
原本紅潤的嘴唇此刻泛着駭人的青紫,像是被人掐斷了供血。
額頭上的汗珠密密麻麻,不是熱出來的,倒像是疼出來的冷汗。
蘇軟軟身形晃了晃。
那件寬大的白襯衫掛在身上,顯得她整個人更加單薄,仿佛一陣風就能給吹折了。
“林……林知青說得對。”
她開口了。
聲音輕飄飄的,每說一個字,胸口都要劇烈起伏兩下。
“我不能……給集體抹黑。”
“我幹……我這就幹……”
她顫巍巍地舉起鋤頭。
那細弱的手腕子抖得像篩糠,青色的血管在慘白的皮膚下清晰可見。
這一幕,看得人心驚肉跳。
這哪裏是在幹活。
這分明是在拿命填!
“蘇知青!快停下!”
隔壁壟上的王嬸看不下去了,把鐮刀往地上一摔。
“別逞強了!這大毒日頭,真會死人的!”
蘇軟軟轉頭,沖王嬸露出一個淒慘的笑。
這一笑,比哭還讓人難受。
破碎感拉滿。
“不行……林知青說了,我不幹活……就是思想有問題……”
“我要……改造……”
當!
鋤頭砸在石頭上。
並沒有挖開土,反倒是因爲手軟,鋤頭彈了起來。
蘇軟軟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最後一絲力氣。
雙眼一翻。
直挺挺地往後倒去。
砰。
身體砸在亂石堆裏,發出沉悶的聲響。
塵土揚起。
她躺在那兒,雙目緊閉,那張臉在黑褐色的土地映襯下,白得刺眼。
世界仿佛在這一刻按下了暫停鍵。
只有知了還在不知死活地叫喚。
下一秒。
轟!
人群炸了。
“暈了!蘇知青暈死過去了!”
“快救人!出人命了!”
王嬸第一個沖過去,伸手一摸蘇軟軟的手。
冰涼!
全是溼漉漉的冷汗!
“作孽啊!這是作孽啊!”
王嬸眼圈瞬間紅了,扭頭沖着樹蔭底下的林紅咆哮。
“林紅!你個喪良心的!”
“你看看你幹的好事!”
“人家剛過門的新媳婦,身子骨本來就弱,你非逼着她來開這種荒地!”
“這要是出了好歹,你拿命賠嗎?!”
林紅手裏的瓜子撒了一地。
她傻了。
徹底懵了。
她雖然想整蘇軟軟,可沒想過真把人弄死啊!
這才幾分鍾?
鋤頭都沒揮兩下,這就倒了?
“裝的!她肯定是裝的!”
林紅尖叫着跳起來,指着地上的蘇軟軟,聲音因爲心虛而變得尖利刺耳。
“她就是想偷懶!剛才還好好的,怎麼可能一下就不行了?”
“蘇軟軟你給我起來!少在這演戲博同情!”
說着,她沖過來就要去拽蘇軟軟的頭發。
啪!
一只布滿老繭的大手狠狠打開了林紅的手。
是剛才那個老漢。
老漢氣得胡子亂顫,指着林紅的鼻子罵。
“林知青!做人要講良心!”
“你看這娃的臉,都白成啥樣了?這能是裝出來的?”
“大夥眼睛都不瞎!她剛才連鋤頭都拿不穩,還在那硬撐!”
“要不是你逼得緊,拿帽子壓人,她能這樣?”
輿論的風向,瞬間變了。
原本看熱鬧的村民,此刻全都變成了正義的化身。
“就是!太欺負人了!”
“這哪是分配任務,這是借刀殺人!”
“林紅平時就針對蘇知青,沒想到心腸這麼黑!”
指責聲像潮水一樣涌來。
林紅臉色煞白,步步後退。
她看着地上“氣若遊絲”的蘇軟軟,恨得牙齒都要咬碎了。
這賤人!
絕對是故意的!
哪有人臉色變這麼快的?
可現在無論她說什麼,在這一張慘白的小臉面前,都成了狡辯。
蘇軟軟躺在地上。
閉着眼。
聽着周圍的討伐聲,心裏的小人正翹着二郎腿喝紅酒。
這就對了。
不用流一滴汗,不用動一根手指頭。
就把林紅釘死在刻薄惡毒的恥辱柱上。
這就叫兵不血刃。
不過……
這地上的石頭確實硌人,得趕緊收場,不然真要把背給硌青了。
蘇軟軟睫毛輕顫。
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勉強睜開一條縫。
眼神渙散,沒什麼焦距。
“別……別怪林知青……”
聲音微弱,斷斷續續,像是隨時會斷氣。
“是我……是我自己沒用……”
“我這就起來……繼續幹……”
她掙扎着想要撐起上半身。
手剛碰到地。
又重重地摔了回去。
這一摔,徹底擊碎了全場人的防線。
“幹什麼幹!不許幹了!”
王嬸心疼壞了,一把按住她。
“大隊長來了也不行!這活誰愛幹誰幹!”
“二狗!快去喊赤腳醫生!快去!”
就在亂成一鍋粥的時候。
遠處。
突然傳來一陣令人心悸的動靜。
咚!咚!咚!
腳步聲極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口窩上。
一股濃烈的血腥氣,順着風刮了過來。
原本還在吵嚷的人群,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掐住了脖子。
瞬間失聲。
所有人都驚恐地回頭。
只見田埂盡頭。
一個高大的身影正狂奔而來。
他身上背着兩只還在滴血的野豬崽子,那血順着他的褲腿往下淌,在身後拖出一條觸目驚心的血路。
手裏提着一把開了刃的獵刀,刀鋒上還掛着肉沫。
謝悍回來了。
隔着老遠,他一眼就看見了躺在亂石堆裏的那抹白色。
那個早上還沖他甜笑、讓他心跳加速的小女人。
此刻就像個破布娃娃一樣,毫無生氣地躺在那兒。
轟!
謝悍腦子裏那根名爲理智的弦,崩斷了。
他甚至沒感覺到手裏的獵刀有多重。
只覺得心髒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疼得無法呼吸。
他沖進人群。
像是一頭失控的野獸。
沒人敢攔。
所有人都不自覺地往兩邊退,生怕慢一步就被這煞星給劈了。
謝悍沖到蘇軟軟身邊。
獵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他單膝跪地,伸出的手懸在半空,劇烈顫抖。
滿手是血。
他想摸摸她的臉,又怕這肮髒的豬血弄髒了她。
“軟軟……”
他喊了一聲。
聲音啞得厲害,帶着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慌和無措。
蘇軟軟沒動靜。
謝悍猛地抬頭。
那一瞬間。
周圍的溫度仿佛降到了冰點。
那雙眼睛。
紅得像是要滴血。
眼底翻涌着的,是暴虐、瘋狂,還有毀滅一切的殺意。
他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最後。
死死地釘在了林紅身上。
林紅渾身僵硬,血液逆流。
她感覺自己被一頭剛吃過人的惡狼鎖定了喉嚨。
“誰幹的?”
謝悍慢慢站起身。
重新撿起地上的獵刀。
聲音不大,卻陰森得讓人骨頭縫裏都在冒寒氣。
“老子問你們。”
“是誰。”
“把我媳婦弄成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