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碧亭內,藥香淡淡。
上完藥,褚臨並未急着起身。
他慢條斯理地用帕子擦淨指尖的藥膏,動作優雅得像是在擦拭什麼稀世珍寶。
姝懿縮在石凳上,那只受了傷的小腳丫此刻正光溜溜地翹着,腳踝處還殘留着男人掌心滾燙的餘溫。
她有些局促地動了動腳趾,圓潤如珠貝的指甲蓋泛着淡淡的粉色。
“那個、陛下——”
姝懿小心翼翼地開口,打破了亭內有些黏稠的靜謐,“藥上好了,我是不是……該回去了?”
她心裏還惦記着尚食局那還沒收拾的床鋪,還有藏在枕頭芯子裏的二十兩碎銀子。
那可是她全部的家當!
褚臨聞言,掀起眼皮涼涼地掃了她一眼。
“回去?”
他將帕子隨手丟給一旁的李玉,語氣漫不經心,“回哪兒去?尚食局?”
姝懿乖巧地點頭,像只啄米的小雞。
褚臨輕嗤一聲,沒理會她的癡心妄想。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間籠罩下來,將她整個人圈在陰影裏。
“李玉。”
“奴才在。”
“帶人去尚食局,把她的東西搬過來。”
褚臨吩咐得極其自然,仿佛是在說今晚吃什麼一樣隨意,“這嬌氣包以後便住在養心殿偏殿……不,直接搬進內殿。”
“是——啊?!”
李玉應到一半,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
搬進內殿?
那可是萬歲爺的寢宮!
除了皇後大婚之夜能入主中宮,哪有嬪妃能直接住進帝王寢殿的?
更何況還是個沒名沒份的宮女!
“陛下不可!”
姝懿也嚇得差點從石凳上跳起來,連腳疼都顧不上了,“那、那是大不敬!而且、而且我的東西很多很雜,會弄髒陛下寢殿的!”
主要是,她不想在眼皮子底下生活啊!那樣以後偷吃零食都不方便了!
褚臨居高臨下地睨着她,看着她那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樣,心裏莫名的不爽。
旁人爲了進這養心殿,恨不得削尖了腦袋,她倒好,一臉嫌棄。
“東西多?”
褚臨挑眉,忽然彎下腰,雙手撐在她身側的石桌邊緣,將她困在雙臂之間。
那雙幽深的鳳眸微微眯起,透着幾分危險的意味:“朕倒要看看,你一個尚食局的小宮女,能有多少家當。”
……
半個時辰後。
養心殿內。
褚臨坐在御案後,面無表情地看着李玉帶人搬回來的所謂“家當”。
一個洗得發白的舊包袱。
一個繡着歪歪扭扭鴨子(也許是鴛鴦)的舊枕頭。
還有一個沉甸甸的、上了鎖的小木匣子。
以及……藏在被褥卷裏的一包還沒吃完的五香瓜子。
這就是她口中“很多很雜”的東西。
空氣死一般的寂靜。
姝懿坐在鋪了軟墊的錦凳上,腳上還沒穿鞋,兩只手絞着帕子,臉紅得快要滴出血來。
太丟人了。
在富得流油的皇帝面前展示自己這點寒酸的家底,簡直就是公開處刑。
褚臨隨手拎起那個舊枕頭,眉頭嫌棄地皺成了“川”字。
這枕頭面料粗糙,也不知用了多少年,邊角都有些磨損了。
“這就是你的寶貝?”
他兩根手指嫌棄地捏着枕頭角,仿佛捏着什麼髒東西,“朕這養心殿的玉枕、金絲軟枕哪個不比這個強?連這種破爛也要帶進來?”
“那不是破爛!”
涉及到自己的貼身之物,姝懿難得硬氣了一回。
她急得想站起來搶,卻因爲腳疼又跌坐回去,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個枕頭我睡了三年了,認床……沒有它我睡不着……”
褚臨看着她那副護食的模樣,冷哼一聲,隨手將枕頭扔回那堆東西裏。
目光又落在了那個上了鎖的小木匣子上。
“這裏面是什麼?”他問。
姝懿瞬間警鈴大作。
她猛地撲過去,一把將木匣子抱在懷裏,死死護住:“這是我的!這是私房錢!不能充公!”
褚臨:“……”
他堂堂大雍天子,富有四海,會貪圖她那點私房錢?
看着她那副如臨大敵、仿佛他是什麼搶劫犯的眼神,褚臨氣笑了。
“拿過來。”
他伸出手,語氣不容置疑。
姝懿拼命搖頭,眼淚又要下來了:“不給……這是我要出宮養老的錢……是我攢了好久的嫁妝……”
“嫁妝?”
褚臨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兩個字。
原本還算平和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御書房內的氣壓驟降,連周遭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他緩緩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每走一步,姝懿的心就跟着顫一下。
褚臨在她面前蹲下,視線與她平齊。那雙深邃的眸子裏翻涌着令人看不懂的暗潮,聲音低沉得有些可怕:
“你要帶着這些錢,出宮嫁給誰?”
姝懿被他這副模樣嚇到了,縮着脖子結結巴巴:“沒、沒誰……就是以後……以後找個老實人……”
“老實人?”
褚臨輕笑一聲,笑意卻未達眼底。
他忽然伸手,一把扣住她的後腦勺,強迫她抬起頭看着自己。
拇指在她柔軟的唇瓣上重重摩挲了一下,帶着幾分懲罰的意味。
“姝懿,你給朕聽好了。”
他一字一頓,霸道得近乎偏執,“進了這道宮門,上了朕的龍榻,這輩子,你只能是朕的人。”
“想嫁人?”
他湊近她耳邊,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肌膚上,激起一陣戰栗,“就算是死了,也得跟朕睡皇陵裏去。”
姝懿嚇傻了。
她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眼淚含在眼眶裏,要掉不掉。
褚臨見把人嚇到了,心裏的鬱氣散了些,又有些後悔。
這小東西膽子只有針尖大,不經嚇。
他嘆了口氣,收斂了一身的戾氣。
也沒再逼問那個匣子的事,反而伸手將那個醜得要命的舊枕頭拿了起來,轉身走向內殿。
“李玉,把這些破爛都搬進內殿去。”
褚臨背對着她,聲音恢復了平日的冷淡,卻透着一絲別扭的縱容,“既然認床,就把這破枕頭擺在朕的龍枕旁邊。”
姝懿愣住了。
她抱着匣子,眨巴眨巴眼睛,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不搶她的錢了?
還讓她的舊枕頭上了龍床?
“還愣着做什麼?”
褚臨走到門口,見她沒動,停下腳步回過頭。
目光掃過她光着的腳丫,眉頭微蹙,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他又折返回來,在姝懿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再次將人打橫抱起。
“真是個祖宗。”
他低聲抱怨了一句,動作卻穩穩當當,“走個路都要人抱,以後若是朕不在,你是不是得餓死在床上?”
姝懿縮在他懷裏,聽着他強有力的心跳聲,嘴角偷偷翹了一下。
“那陛下就一直都在嘛。”
她小聲嘟囔了一句,聲音軟軟糯糯的,像是在撒嬌。
褚臨腳步微頓。
一直都在麼?
他垂眸看了一眼懷裏的小東西,唇角微勾,無聲地應了一句: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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