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聞聲抬頭看時,只見不遠處正房門口站着一人。
穿着一件青色細棉布的半臂衫,頭上只插了支素銀的簪子,圓圓的臉顯得有幾分和善,又帶着管家娘子的威嚴。
采薇正不知如何稱呼,旁邊的銀兩規規矩矩的站好,行了一禮,“吳媽媽。”
采薇便知此人就是老太太的陪房,東院的管事娘子,吳媽媽。
連忙上前行禮,“吳媽媽好,奴婢是太太院子裏的采薇,是太太命紅葉姐姐打發來給老太太送點心的。”
吳媽媽一聽便知,這是爲了昨日青杏丫頭的事。
銀兩、銅錢和青杏都是老太太娘家,鹽商林家的人。
因着安景犯邪祟,時間長了,老太太心裏難免疑惑,將從前服侍安景的人一概罷黜不用,修書一封回了娘家,問老嫂子要了兩個家生子,來周府服侍。
不過是求個心安而已。
不料,銅錢自幼父母雙亡,只有妹妹青杏相依爲命,死活要跟了來。
林家豪富,並不差一個丫鬟,幹脆一起送過來。
上個月,李氏來東院請安,不知怎得就相中了這個丫鬟,原說借過去使喚一陣子,過些日子依舊還回來。
誰知後來又說,想給大姑娘做陪嫁,言辭倒也懇切。
“我原本給大丫頭預備了兩個陪嫁的人,誰知一個忽然病病殃殃的,另一個又生出了別的心思,媳婦實在爲難,懇請老太太舍了這個丫鬟,給孫女一個體面。”
老太太聽罷雖沒有立刻應允,卻也沒當場駁了當家主母的顏面。
萬萬沒想到,不過就是幾日的功夫,便發生了這樣的事。
老太太今日知道後,早飯都沒用,生了一回氣,幸而少爺乖覺,一大早的就過來逗外祖母開心,老太太的顏色才回轉過來。
如今,吳媽媽一聽采薇的話,嘴角便落下去幾分,用手中的帕子拂了拂衣袖,慢悠悠的說道:“多謝太太惦記着。只是老太太這幾日身上不舒坦,剛請了保和堂的張掌櫃來瞧過,飲食上需要忌口,這點心怕是克化不動,采薇姑娘還是拿回去吧。”
連點心都克化不動,誰信?
這分明就是老太太動了怒,要駁李氏的面子。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采薇心中暗暗叫苦,如此一來,自己的差事算是辦砸了。
上頭可不會細想緣由,一頂大帽子扣下來,夠她喝一壺的。
采薇迅速的轉着念頭,正有些無計可施,只聽旁邊的銀兩笑嘻嘻的說道:“求媽媽高抬貴手,我這妹子爲人靦腆老實臉皮又薄,不像我是個沒臉沒皮的破落戶,打也挨得,罵也挨得,媽媽讓她就這麼回去,是要哭鼻子的。”
吳媽媽聞言驚奇的看了銀兩一眼,笑罵道:“你個小糊猻,又混說,你哪來的妹子?”
銀兩笑眯眯的把剛剛跟采薇說的那段話又搬了出來,末了,說道:“話本上都說,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采薇姑娘救了我妹子的命,就等於救了我的命,我給她做幹哥哥,倒是占着便宜的。”
采薇連連搖手,“當不得。”
只聽一人接口道:“當得,當得,采薇姑娘救了我妹妹的命,別說給我做幹妹子,就是給我做幹娘,也使得。”
采薇:“……”
采薇無語的抬頭看去,只見正房裏跑出來一個同樣青衣小帽打扮的小廝,年紀與銀兩差不多,一望而可知機靈不在他之下。
聽這言語,八成行事風格也相類。
吳媽媽的臉上已經重新掛上了溫和的微笑,顯然青杏的事,她也已經知道了。
款款走下台階,拉住采薇的手上下打量一番,不住的點頭說道:“是個好孩子,眼神清透明亮,難得。”
她說罷,把采薇手裏的錦盒塞進銀兩的手裏,“拿去喂後院裏鳥雀。”
轉身拉着采薇往正房走,“老太太剛剛還念叨呢,說過些日子要見見你,既然來了,就進去請個安,陪老太太說說話。”
采薇連忙說道:“奴婢身上有病氣,怕過給了老太太,紅葉姐姐叮囑過的,要奴婢快快回去。”
吳媽媽看了一眼她的臉色,忽然笑了,“不礙的,你只管跟我走,有了事我擔着。”
采薇被她別有深意的目光刺得心頭一跳,不由自主的跟着她上了台階。
打定了主意,進去之後先看看老太太的“氣色”,再做決定。
進了正堂,繞過一扇大理石屏風,便聽見一個清越的聲音說道:“您老人家的福氣大着呢,瞧瞧,手上這麼多福窩,待孫兒數數,一二三四五,哎呦呦,可了不得了,這麼多,得裝多少福氣呦……”
老太太開懷的笑聲傳來,采薇心下暗忖,看來傳言非虛,表少爺確實是老太太的心頭肉,祖孫兩個的感情非比尋常。
采薇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身邊的吳媽媽已經先一步開了口。
“老太太,怪道今早喜鵲喳喳叫,原來是您老人家心想事成了,您快瞧瞧,這丫頭怎麼樣?”
她說着便把采薇往老太太身邊推過去。
周府的老太太林氏心知這丫頭必有緣故,遂也樂得配合,拉着采薇的手仔仔細細的瞧了一回。
良久才拍着采薇的手說道:“這孩子是個幹淨的。”
吳媽媽聞言拍手笑了,“這幹淨二字用得極妙,這孩子倒是第一個得老太太如此誇贊之人,看來是個有福氣的,不過您還是小瞧了這丫頭,她還是個行俠仗義的俠客呢。”
林氏恍然,看着采薇的目光更多了幾分溫和,“青杏那丫頭是個傻的,幸虧遇着你這麼個心善的,拉她一把,如若不然還不知道怎麼着呢,好孩子,一會子讓吳媽媽拿果子給你吃。”
采薇未及搭話,便聽有人笑道:“老太太的賬算得越發的精了,救個人就給兩個果子,孫兒是拍馬也趕不上的。”
采薇聞言心裏一驚,不由得抬頭看去,只見在老太太的臥榻旁邊翹足坐着一位錦衣公子。
身形清瘦挺拔,面容俊秀白皙,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珠仿佛上蒼的點睛之筆,宛如一汪清泉,純淨的沒有一絲雜質,仿佛對世間萬物都充滿了善意。
只是,一身打扮卻十分與衆不同。
他頭上戴着擋災納福的玉葫蘆,脖子上掛着照妖銅鏡,腰間圍着集百家陽氣的五帝錢,腰帶左邊掛着斬妖除魔的桃木劍,右邊掛着召神降魔的三清鈴,左手腕上戴着刻符文役天兵的法印,右手腕上戴着差遣神靈的五雷牌,就連腳上都穿着刻着符紋的皂靴。
一身法器響鐺鐺金燦燦,看得采薇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