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斜斜地穿過窗簾縫隙，在陳浩房間的地板上拉出一道金色的光帶。他靠在床頭，手裏握着手機，屏幕還停留在和秦雨涵的聊天界面。
“周六下午，我跟同事到你那邊碼頭集合，可以嗎？”
“沒問題，我到時候去接你們。”他回了一句，指尖頓了頓，又刪掉最後那句“別遲到”，只留下一個簡單的“OK”。
放下手機，他仰頭望着天花板，思緒不由得飄遠。
秦雨涵……高中時代的影子一點點浮現出來。那個總坐在教室第三排、扎着馬尾辮的女生，安靜得像一汪湖水，卻總會在他經過走廊時悄悄抬頭看一眼。那時候他不是不懂，只是那時自己腦海裏只有高考。感情這種東西，奢侈得不敢碰。
窗外傳來幾聲鳥鳴，遠處碼頭隱約有汽笛聲響起。陳浩翻身坐起，走到窗前推開木框窗，海風裹着鹹味撲面而來。院子裏，母親王豔紅已經收拾完碗筷，正彎腰給門前那排綠蘿澆水。
“媽，周六我要帶兩個人來趕海。”他探出身子喊了一聲。
王豔紅抬頭，抹了把額頭的汗：“誰啊？朋友？”
“高中同學，還有她同事。”他說得輕描淡寫。
可母親多看了他一眼，嘴角微揚：“女同學？”
陳浩沒否認，只是笑了笑：“傍晚趕海，不耽誤事。”
“那你記得準備兩雙備用膠鞋，別讓人家姑娘踩泥裏。”王豔紅說着，語氣裏帶着一絲藏不住的關切，“女孩子下海不容易，你要照應好。”
“知道。”他應了一聲，心裏卻明白，母親比誰都希望他能走得更遠些——不只是離這片漁村更遠，更是離過去的困頓更遠。
周六午後，天空湛藍如洗，雲朵低低浮在海平線上。退潮時間是下午四點十七分，正是適合趕海的好時機。
陳浩開着小電驢來到碼頭邊上。旁邊整齊碼放着工具箱、防水袋、折疊筐和兩雙嶄新的防滑膠靴。他還特意備了兩條幹毛巾和一瓶礦泉水。
三點五十分，一輛白色小轎車緩緩駛入視線。
車門打開，先下來的正是秦雨涵。
她穿着淺米色的闊腿褲和一件薄款針織開衫，腳上是一雙帆布鞋，肩背一只帆布包，模樣溫婉依舊，只是眉眼間多了幾分成熟教師的沉靜氣質。陽光灑在她臉上，映得她的皮膚透亮，唇角微揚：“陳浩，好久不見。”
“你來了。”他迎上去，聲音平穩，心跳卻不自覺快了半拍。
“這是我同事張敏老師。”秦雨涵側身介紹。
從副駕下來的是一位戴眼鏡的年輕女子，齊耳短發，穿着休閒運動裝，背着雙肩包，看起來幹練利落。“你好，打擾你們了！”她笑着打招呼，“聽雨涵說你是個趕海高手，今天可得好好學學。”
“別客氣，安全第一。”陳浩點點頭，把準備好的膠靴遞過去，“換上這個，礁石滑，容易摔。”
兩人換了鞋，陳浩背上工具包，領着她們往熟悉的潮間帶走去。
夕陽正緩緩西沉，灘塗被鍍上一層金紅色的光澤。退去的海水留下大片溼漉漉的沙地，小螃蟹在洞口探頭探腦，海葵隨着潮水餘波輕輕擺動。
“哇，這裏真的什麼都有！”張敏蹲下身，指着一處小坑驚呼，“這是蛤蜊嗎？”
“是的，稍微挖深一點就能撈到。”陳浩蹲下示範，三兩下扒開沙層，掏出幾顆圓潤的青殼貝，“這種叫沙甲，煮湯很鮮。”
秦雨涵站在一旁靜靜看着，忽然輕聲道：“你還記得高二那次春遊嗎？我們班去的就是海灘。你那天抓到了一只活章魚，全班女生都尖叫着跑開，只有你不怕。”
陳浩一怔，隨即笑了：“我記得，後來被生物老師拿去當標本了。”
“你一直都很特別。”她望着他，眼神清澈。
這話讓他心頭微微一震。
他沒說話，只是低頭繼續往前走，腳步穩而輕。
“這邊小心，石頭上有藻類，很滑。”他回頭提醒，順手伸出手。
秦雨涵愣了一下，隨即輕輕搭上他的手掌。
夕陽沉入海平線，天邊餘暉如熔金般鋪展在灘塗上。潮水已退得更遠，留下一片廣袤的溼沙地，像一塊巨大的鏡面映着漸暗的天空。三
人提着鼓鼓囊囊的收獲桶，沿着來時的石板路往回走，腳步踩在幹涸的礁石上發出輕脆的響聲。
“沒想到真能撈到這麼多！”張敏一手拎着桶，一邊笑着感嘆，“沙甲、小花蛤、還有那幾只躲石頭縫裏的小海螺……今晚要是做成一鍋海鮮湯，我都能多吃兩碗飯。”
秦雨涵也低頭看着桶裏活蹦亂跳的小生物，嘴角一直含着笑意：“感覺像是回到了小時候，那時候爸媽還會帶我去海邊挖貝類，現在工作了，連周末都難得出來一次。”
陳浩走在前頭，聽見她的話，回頭看了她一眼，目光柔和：“那今天這頓，就當是找回點童年味道。”
他們穿過碼頭邊的小坡道，拐進村口那條熟悉的青石巷。巷子兩旁是低矮卻整潔的漁家小院，外牆刷着淡黃或淺藍的漆，晾衣繩上掛着剛洗過的衣物，在晚風中輕輕擺動。幾只歸巢的麻雀落在屋檐上嘰喳叫着，遠處傳來誰家灶台升煙的柴火味。
“到了。”陳浩推開自家院門，木門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院子不大，卻被打理得井井有條。靠牆一排綠蘿長得茂盛，葉片油亮；角落裏堆着些漁具，旁邊還放着一只舊藤椅，曬着午後剩下的暖意。廚房門口掛着竹簾，隱約飄出一點鹹菜的清香。
王豔紅聽見動靜從屋裏走出來，圍裙還沒摘下，臉上帶着溫和的笑：“回來啦？哎喲，這就是雨涵和小敏吧？長得真清秀。”
“阿姨好。”秦雨涵趕緊上前一步，禮貌地鞠了個躬，“打擾您了，還帶東西來麻煩您家做飯。”
“說什麼打擾，你們年輕人玩得開心就好。”王豔紅接過她遞來的水果袋，眼角眉梢都是歡喜，“陳浩可從來沒主動說要請同學回來吃飯呢。”
這話一出，秦雨涵的臉又微微泛紅，偷偷瞥了陳浩一眼。他正低頭把膠靴放在門外的鞋架上，假裝沒聽見母親的話，耳根卻不自覺地染上了點紅。
“媽，我們趕了不少海鮮，能不能幫忙做一下？”陳浩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檢查食材。
“當然可以！”王豔紅挽起袖子，“正好我今天燉了排骨湯，再加個辣炒花蛤、清蒸沙甲，再來個紫菜海螺蛋花湯——夠不夠？”
“太夠了！您這是要辦宴席啊！”張敏忍不住笑出聲，“阿姨手藝一定特別好。”
“還行吧，天天煮給這小子吃，熟能生巧。”王豔紅笑着指了指陳浩，“他從小挑食，現在總算肯好好吃飯了。”
廚房很快熱鬧起來，鍋鏟碰撞聲、水流沖洗聲交織在一起。陳浩幫着洗菜切姜，動作熟練而安靜。秦雨涵想幫忙，卻被王豔紅輕輕攔住：“你們坐着歇會兒，吹了一下午海風，別累着。”
她只好和張敏坐在院子裏的小桌旁，看夕陽最後一抹光消失在屋頂後方。夜色悄然降臨，星星開始一顆顆浮現，海風變得微涼，但屋裏傳來的飯菜香氣讓人心裏暖暖的。
“你媽媽真溫柔。”秦雨涵輕聲對走出來的陳浩說。
他站在廊下，手裏拿着兩條幹毛巾：“她看你是女生，如果我自己在家，估計飯都沒的吃。”
秦雨涵怔了一下，指尖不自覺地捏緊了茶杯邊緣，半晌才低聲問：“那……你覺得她喜歡我嗎？”
話出口她就後悔了，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張敏在一旁假裝專注看天上的星星，其實耳朵豎得老高。
陳浩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把溼巾遞給她，聲音低沉卻清晰：“她怕我沒女生要，時不時的催我。”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
屋內傳來王豔紅的聲音：“開飯啦——”
燈光從廚房灑出來，照亮了整個院子。三人圍坐桌旁，熱騰騰的菜肴擺滿桌面，海鮮的鮮香彌漫在空氣中。笑聲、談話語不斷響起，連那只總躲在屋檐下的老貓都悄悄溜下來，在桌腳轉悠討食。
這一頓飯，吃得緩慢而溫暖。
飯後，陳浩收拾碗筷，秦雨涵堅持要留下來幫忙洗碗。兩人並肩站在水槽前，水流譁譁作響，泡沫在指尖跳躍。
“今天很開心。”她忽然說。
“嗯。”他擦着一只瓷盤，沒抬頭，“以後如果你想來，隨時都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