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師傅的解放牌卡車在凌晨三點準時駛出廣州貨運站。章昊蜷縮在貨堆縫隙裏,後背頂着硬邦邦的電視機零件木箱,懷裏緊緊摟着裝電子表的蛇皮袋。車一啓動,他就明白王師傅說的"不好受"不是誇張——這貨箱比來時李大叔的車還顛,零件碰撞的"哐當"聲混着發動機轟鳴,震得耳膜發麻。
"小子,把這帆布往身上蓋蓋。"王師傅的聲音從駕駛室後窗飄進來,帶着點不耐煩,"後半夜山裏冷,凍感冒了別指望我給你找藥。"
章昊抬頭,見塊藍帆布從窗口扔了下來。他拽過帆布裹在身上,心裏有點意外——這王師傅看着粗糲,倒不像完全不近人情。他往貨堆深處縮了縮,借着帆布掩護,悄悄把蛇皮袋往零件箱後面推了推,確保從外面看不見輪廓。
卡車在夜色裏穿行,起初是柏油路,後來漸漸變成了坑窪的山路。章昊被顛得骨頭都快散架,卻毫無睡意。他豎起耳朵聽着駕駛室的動靜,王師傅正跟着收音機裏的戲曲哼哼,時不時還罵兩句路況。這種時候最容易放鬆警惕,但章昊不敢——他知道,返程的檢查往往比去時更嚴,尤其是快到北方地界時。
果然,天剛蒙蒙亮,卡車就被攔在了一個臨時檢查站。刺眼的手電筒光透過貨箱縫隙照進來,章昊瞬間屏住呼吸,往帆布下縮得更緊。
"王師傅,又跑廣州啊?"是檢查站的人在說話,聽語氣和王師傅挺熟。
"可不是嘛,拉點電視機零件,廠裏等着用。"王師傅的聲音透着熟稔,"張哥,今天夠早的。"
"上面下了通知,最近查得緊,尤其得防着投機倒把的。"對方頓了頓,"你這貨箱裏沒藏人吧?"
章昊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指下意識地攥緊了帆布。他能感覺到王師傅下車的腳步聲,接着是貨箱門被拉開的"譁啦"聲。
"你看,就這些箱子,能藏人嗎?"王師傅拍了拍零件箱,"不信你檢查檢查。"
手電筒光在貨箱裏掃來掃去,離章昊藏身的縫隙越來越近。章昊甚至能聞到對方身上的煙草味,他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緊繃——只要對方再往前走兩步,就能看到帆布下的人影。
"行了行了,跟你開玩笑呢。"張哥的聲音遠了些,"趕緊走吧,別耽誤了交貨。"
"謝了張哥!"王師傅麻利地關上車門,發動了卡車。
直到卡車駛離檢查站很遠,章昊才敢大口喘氣,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溼。他這才明白王師傅收五十塊錢不算多——這人情和風險,確實值這個價。
中午時分,卡車停在路邊的簡易飯館吃飯。王師傅喊章昊下車活動活動,他這才看清貨箱外的情形:路邊扎堆停着幾輛貨車,司機們正圍着個煤爐啃饅頭,蒸汽裏混着劣質白酒的味道。
"過來暖暖。"王師傅遞給他個烤得焦黃的饅頭,"這飯館的鹹菜還行,就着吃。"
章昊接過饅頭,就着熱水啃起來。旁邊兩個司機正聊得熱鬧,說的是鄰縣最近抓了個倒騰電子表的,一卡車貨全被沒收了,人還被送去勞改。
章昊心裏一緊,下意識地看了王師傅一眼,對方卻像沒聽見似的,只顧着低頭扒拉面條。
"王師傅,您常跑這條線,遇到過這種事?"章昊忍不住問。
王師傅抬眼看他,嘴角撇了撇:"多了去了。前兩年有個小子,跟你一樣往北方帶電子表,被查到的時候,直接把貨往山溝裏扔,結果還是被追上了。"他頓了頓,"不過他沒你機靈——藏貨得藏在人家想不到的地方。"
章昊心裏一動,這王師傅是在提點他?他剛想追問,王師傅卻站起身:"走了,趁天好趕點路。"
重新上車後,章昊沒再蜷回原來的位置。他借着檢查貨物的由頭,把裝電子表的蛇皮袋塞進了最底下的零件箱——這箱子側面有道裂縫,正好能容下蛇皮袋的一角,外面再堆上其他箱子擋住,不仔細翻根本發現不了。做完這一切,他才鬆了口氣,靠在木箱上閉目養神。
不知過了多久,他被一陣劇烈的顛簸驚醒。睜眼一看,天色已經擦黑,卡車正在盤山路上爬坡,車輪碾過碎石子發出刺耳的聲響。突然,車身猛地一歪,章昊整個人被甩到貨箱角落,額頭差點撞在木箱上。
"媽的,刹車有點失靈!"駕駛室傳來王師傅的罵聲。
章昊心裏一沉,借着月光往車外看,下面就是深不見底的山溝,看得人頭皮發麻。他下意識地抓住旁邊的鐵欄杆,超人體質帶來的敏銳讓他清晰地聽到刹車片摩擦的尖叫聲——這聲音不對,像是快磨沒了。
"王師傅,慢點!"章昊忍不住喊。
"我知道!"王師傅的聲音透着緊張。
卡車搖搖晃晃地爬到山頂,王師傅把車停在路邊,跳下去檢查。章昊也跟着下車,就見後輪的刹車片冒着青煙,一股焦糊味直沖鼻子。
"媽的,這破車!"王師傅踢了輪胎一腳,臉色難看,"刹車片快磨沒了,下山肯定不行。"
章昊蹲下身摸了摸刹車片,滾燙的溫度灼得他指尖發疼。他想起自己那身超人體質,或許能派上用場——他的力量和反應速度,說不定能幫着控制車下山。
"王師傅,您車上有備用刹車片嗎?"
"有是有,但我沒帶工具,卸不下來。"王師傅嘆了口氣,"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只能等明天天亮看有沒有路過的車幫忙了。"
章昊看着天色,眉頭皺了起來。他急着回紅旗鎮,拖一天就多一天風險。而且這荒山野嶺的,萬一遇到什麼事更麻煩。
"我試試。"他突然說。
"你試試?"王師傅愣了,"你會修車?"
"不會,但我力氣大。"章昊沒解釋太多,從貨箱裏翻出根粗鐵棍,"您告訴我哪個是固定刹車片的螺絲,我試試能不能擰開。"
王師傅半信半疑地指了指位置。章昊深吸一口氣,體內的熱流開始涌動,他握緊鐵棍卡在螺絲上,猛地發力。只聽"咯吱"一聲,鏽死的螺絲居然被他硬生生擰動了。
王師傅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你小子……這力氣是跟誰學的?"
章昊沒說話,專心致志地卸螺絲。有超人體質加持,平時需要專用工具才能搞定的活,他用鐵棍和蠻力就解決了。不到半小時,就把刹車片換好了。
"成了。"章昊擦了擦手上的油污,累得有點喘。
王師傅圍着車輪轉了兩圈,又試了試刹車,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你這本事,不去當搬運工可惜了。"他拍了拍章昊的肩膀,"謝了啊,不然今晚真得在這兒喂狼了。"
"舉手之勞。"章昊笑了笑。
重新上路時,王師傅話多了些。他說自己以前也倒騰過東西,後來被抓了,罰了錢才老實開車,"掙錢的道兒有千萬條,別總走那最險的。"
章昊知道他是好意,沒接話,心裏卻有自己的盤算——這個年代,想安穩掙錢太難,想幹大事,就得敢闖敢拼。
卡車在深夜駛進了河北地界。離紅旗鎮越來越近,章昊的心也越來越緊。他趴在貨箱縫隙上往外看,路邊的白楊樹漸漸變成了熟悉的模樣,空氣裏也有了北方幹燥的味道。
"前面就是紅旗鎮的路口了。"王師傅的聲音從後窗傳來,"你在這兒下車?"
"嗯,麻煩您停一下。"
卡車停在國道口,章昊跳下車,把剩下的四十塊錢遞給王師傅:"謝謝您。"
王師傅接過錢,猶豫了一下,從駕駛室摸出個小本子遞給章昊:"這是我在廣州認識的一個人的地址,他那兒有更好的電子表,比你這次帶的質量好。"他頓了頓,"下次要進貨,可以去找他,就說是我介紹的。"
章昊接過本子,心裏一暖:"謝了王師傅。"
"走吧,天亮了人多眼雜。"王師傅揮揮手,發動了卡車。
看着卡車消失在夜色裏,章昊扛起蛇皮袋往鎮上走。凌晨的紅旗鎮靜悄悄的,只有狗叫聲偶爾劃破夜空。他沒直接回家,而是繞到鎮東頭的廢棄磚窯——這裏偏僻,是藏貨的好地方。
他把蛇皮袋藏在磚窯深處,用幾塊破磚擋住,又仔細檢查了一遍,確保看不出痕跡,這才轉身往家走。
路過蘇清月家時,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敲了敲門。過了好一會兒,裏面才傳來蘇清月帶着睡意的聲音:"誰啊?"
"是我,章昊。"
門"吱呀"一聲開了,蘇清月穿着件碎花睡衣,頭發有點亂,看到他明顯鬆了口氣:"你回來了!路上沒出事吧?"
"沒事,順利得很。"章昊笑了笑,"貨已經藏好了,你明天去供銷社借個秤,再找塊木板當招牌,咱們後天就在鎮口擺攤。"
蘇清月眼睛亮了:"真的?那我現在就去準備!"
"別急,現在天還沒亮呢。"章昊按住她的肩膀,"你先睡覺,明天再弄也不遲。對了,鎮上最近有沒有什麼動靜?王虎他們沒找事吧?"
"沒有,王虎手還沒好,聽說一直在家裏養着。"蘇清月搖搖頭,"就是鎮上最近來了個外鄉人,也在偷偷賣電子表,不過賣得貴,要五十塊一塊呢。"
章昊眉頭一挑——居然有人搶生意?他心裏盤算着,嘴角卻勾起一抹笑:"沒事,咱們的表質量好,價錢還便宜,肯定比他好賣。"
看着蘇清月回屋,章昊轉身往家走。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紅旗鎮的輪廓在晨光中漸漸清晰。他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有玉米地的清香,這是屬於家鄉的味道。
明天,就是他在紅旗鎮打響第一槍的時候了。
他摸了摸口袋裏王師傅給的地址,心裏有了新的盤算——這次的電子表只是開始,他要做的,可不止這點生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