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工團排練室。
林婉對着鏡子,一遍又一遍地練習着那個並不復雜的轉身動作。
即使汗水已經打溼了練功服,她也沒有停下。
鏡子裏的女人,二十出頭,皮膚白皙,瓜子臉,一雙眼睛水汪汪的。
確實有幾分姿色。
但此刻,那雙眼睛裏卻閃爍着一股與年齡不符的精明和算計。
因爲她是重生的。
上一世,她只是文工團裏一個默默無聞的小配角,最後嫁給了一個普通的連長,過了一輩子平庸的日子。
而陸錚,那個被稱爲“活閻王”的男人,卻一路高升,最後成了京市軍界的大佬。
她還記得上一世的傳聞。
陸錚有個鄉下媳婦,但那個女人命不好,剛到部隊沒多久就跟人跑了,後來死在了外面。
陸錚爲了那個女人終身未娶,守了一輩子的活寡。
“真是個傻男人。”
林婉停下動作,擦了擦汗,嘴角勾起一抹勢在必得的微笑。
既然老天讓她重活一回,那這就是機會。
這一世,她絕不會再讓陸錚那個“黃金單身漢”溜走。
她要取代那個短命的鄉下女人,成爲陸錚身邊的那個首長夫人。
“林婉!有人找!”
門口傳來同事的喊聲。
林婉回過神,整理了一下頭發,走了出去。
是一個和她關系不錯的小姐妹,一臉八卦地湊了過來。
“婉婉,你聽說了嗎?”
“陸團長那個鄉下媳婦來了!”
林婉心裏“咯噔”一下。
雖然早就知道會有這麼個人,但真聽到了,心裏還是有點不舒服。
“哦?來了?”
林婉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
“長得怎麼樣?”
小姐妹撇了撇嘴,一臉的幸災樂禍。
“別提了。”
“聽說長得那叫一個慘。”
“又黑又瘦,穿得跟叫花子似的。”
“而且還沒素質!”
“一來就在食堂打架,把司務長的外甥都給打了!”
“現在全大院都在傳,說那是只還沒開化的母猴子。”
林婉聽了,心裏的一塊大石頭瞬間落了地。
果然。
跟上一世一樣。
就是個上不得台面的村婦。
這種女人,怎麼可能配得上陸錚?
“這也太給陸團長丟人了吧?”
林婉皺起眉頭,一臉的擔憂和同情。
“陸團長那麼驕傲的人,肯定氣壞了。”
“可不是嘛!”
小姐妹附和道。
“聽說陸團長都要跟她離婚了!”
“婉婉,你的機會來了呀!”
“咱們團誰不知道你喜歡陸團長?”
“你要是這個時候去送點溫暖,沒準……”
林婉的臉頰適時地紅了一下。
“別亂說。”
“我就是把陸團長當成尊敬的領導。”
“不過……”
她頓了頓,眼神裏閃過一絲算計。
“作爲戰友,陸團長家裏出了這種鬧心事,我也確實該去看看。”
“順便,也見識見識那個傳說中的……鄉下嫂子。”
說完,她轉身回宿舍,拿出了早就燉好的一罐雞湯。
這是她專門爲了陸錚學的。
上一世陸錚胃不好,這一世她要從這方面下手。
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男人的胃。
“蘇夏是吧?”
林婉看着手裏的保溫桶,冷笑一聲。
“一個注定要下堂的棄婦,拿什麼跟我爭?”
……
家屬院。
蘇夏正站在那間所謂的“空房”裏,一臉的嫌棄。
確實是空房。
除了四面白牆,連張床都沒有。
只有地上鋪着的一層稻草,證明這裏曾經可能住過耗子。
“這就是所謂的家屬房?”
蘇夏踢了踢地上的稻草,揚起一陣灰塵。
跟在後面的小趙一臉尷尬。
“嫂子……這原本是雜物間。”
“隔壁才是陸團長的宿舍。”
“因爲一直沒人住,所以就……”
蘇夏擺了擺手。
“行了,不用解釋。”
“我有手有腳,自己能收拾。”
“你去幫我弄張床來,再弄套被褥。”
“其他的我自己想辦法。”
小趙如蒙大赦,趕緊跑去後勤部搬救兵了。
蘇夏看着滿屋子的灰塵,嘆了口氣。
“既來之,則安之。”
“反正就住一個月。”
“先把窩弄舒服了再說。”
她擼起袖子,正準備開始大掃除。
忽然。
院子裏傳來一陣腳步聲。
緊接着,是一道溫溫柔柔,聽着就能掐出水來的女聲:
“陸團長?”
“你在家嗎?”
蘇夏手裏的動作一頓。
這聲音……
有點耳熟啊。
好像是書裏那個專門跟原主作對的惡毒女配,重生女林婉?
蘇夏挑了挑眉。
喲。
這就找上門來了?
消息挺靈通啊。
她沒急着出去,而是靠在門框上,透過破了洞的窗戶紙往外看。
只見院子門口。
陸錚正黑着臉走進來。
他剛從訓練場回來,一身的臭汗,心情顯然不怎麼美麗。
結果剛進門,就被一個穿着小白裙子、提着保溫桶的女人給堵住了。
“是你?”
陸錚看着眼前的林婉,眉頭微皺。
他對這個文工團的女兵有點印象。
好像每次慰問演出都能看見她。
而且每次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像是在看一塊唐僧肉。
“陸團長,你好。”
林婉露出一個練習了無數次的完美微笑。
哪怕是在這風沙漫天的大西北,她也努力維持着那股子文藝女青年的精致感。
“我聽說你剛出任務回來,辛苦了。”
“這是我特意熬的雞湯,給你補補身子。”
說着,她把保溫桶遞了過去。
那一臉的含羞帶怯,要是換個男人,估計早就酥了。
可惜。
她面對的是陸錚。
一個鋼鐵直男。
陸錚連看都沒看那個保溫桶一眼。
他繞過林婉,徑直往裏走。
“我不喝湯。”
“拿回去。”
語氣生硬,拒絕得幹脆利落。
林婉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她沒想到陸錚會這麼不給面子。
但重生女的心理素質顯然不錯。
她深吸一口氣,追了上去。
“陸團長,你別誤會。”
“我就是作爲戰友關心一下領導。”
“而且……”
她壓低了聲音,一臉神秘兮兮地說道:
“我還聽說,嫂子來了?”
提到“嫂子”這兩個字,陸錚的腳步頓住了。
他轉過身,看着林婉。
“你想說什麼?”
林婉見陸錚有了反應,心中一喜。
看來傳言是真的。
陸錚對那個鄉下媳婦很在意,或者說,很厭惡。
“其實我也沒什麼別的意思。”
林婉擺出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模樣。
“就是聽說嫂子是鄉下來的,沒見過什麼世面。”
“而且性格好像有點……直爽?”
“聽說之前還在食堂跟人打架了?”
“陸團長,你也別太生氣。”
“鄉下人嘛,沒讀過書,不懂規矩也是正常的。”
“你要是覺得帶出去沒面子,我可以去教教她。”
“畢竟咱們大院是有頭有臉的地方,要是總讓她這麼鬧下去,對你的影響也不好……”
林婉一邊說,一邊觀察着陸錚的臉色。
她覺得自己這番話說得很有水平。
既踩了蘇夏沒文化、沒素質。
又表現了自己的大度和識大體。
這不正是男人最需要的賢內助嗎?
然而。
她沒發現。
陸錚的臉色越來越黑。
黑得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
“你說完了嗎?”
陸錚冷冷地打斷了她的喋喋不休。
林婉一愣。
“啊?”
“說……說完了。”
陸錚看着她,那雙深邃的眸子裏沒有一絲溫度。
“林婉同志。”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是文工團的獨唱演員?”
林婉點了點頭,心裏升起一絲期待。
難道他記得我?
“既然是唱歌的,就把嗓子用在唱歌上。”
“別整天用來嚼舌根。”
陸錚的聲音陡然轉冷,帶着一股子讓人心顫的威壓。
“你說她是鄉下人,不懂規矩?”
“你見過她嗎?”
“你了解她嗎?”
林婉被懟得有些發懵。
“我……我也是聽別人說的……”
“聽別人說的就能到處亂傳?”
陸錚上前一步,逼視着林婉。
“這就是你們文工團的素質?”
“還有。”
“誰告訴你她沒文化?”
“誰告訴你她沒素質?”
陸錚的腦海裏,忽然浮現出早上那張字跡娟秀的離婚申請書。
還有那雙清冷孤傲的眼睛。
雖然那個女人確實暴力。
確實毒舌。
確實讓人恨得牙癢癢。
但要說她沒文化?沒素質?
那這一院子的人恐怕都是文盲了。
“我不喜歡別人在背後議論我的家事。”
“更不喜歡有人在我面前搬弄是非。”
“不管她是好是壞,那也是我陸錚名義上的妻子。”
“輪不到外人來指手畫腳。”
陸錚的話,像是一記記耳光,狠狠地扇在林婉的臉上。
林婉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她怎麼也沒想到。
陸錚居然會護着那個鄉下女人!
不是說都要離婚了嗎?
不是說很討厭她嗎?
這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就在林婉尷尬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的時候。
“啪啪啪。”
一陣清脆的掌聲忽然從旁邊的雜物間傳了出來。
緊接着。
蘇夏倚着門框,一邊鼓掌,一邊走了出來。
“精彩。”
“真是精彩。”
蘇夏笑眯眯地看着院子裏的兩個人。
“陸團長,沒看出來啊。”
“原來你口才這麼好?”
“我還以爲你只會讓人‘滾’呢。”
陸錚看到蘇夏,臉色並沒有好轉。
反而更加不自然了。
有一種背後說人好話被正主抓包的羞恥感。
“你怎麼在這?”
陸錚沒好氣地問了一句。
“這是我家啊。”
蘇夏指了指身後的雜物間。
“雖然破了點,但也是政委分配的。”
“我不在這在哪?”
說完,她轉過頭,看向站在一旁、臉色煞白的林婉。
那雙桃花眼微微眯起,透着幾分打量和戲謔。
“這位……就是那個喜歡給別人老公送雞湯的林婉同志?”
林婉被蘇夏的眼神看得心裏發毛。
她下意識地挺了挺胸。
想要在氣勢上壓倒這個鄉下女人。
但當她真正看清蘇夏的臉時。
她愣住了。
雖然蘇夏穿着舊衣服,臉色還有些蒼白。
但那個五官。
那個骨相。
哪怕是身爲文工團台柱子的她,也不得不承認。
這女人,是個勁敵。
尤其是那股子從骨子裏透出來的慵懶和自信。
根本不像個唯唯諾諾的村婦。
“嫂……嫂子好。”
林婉強擠出一個笑容。
“我是林婉,是陸團長的戰友。”
“我只是來……”
“來送雞湯?”
蘇夏打斷了她的話。
她走過去,揭開那個保溫桶的蓋子。
一股濃鬱的香味飄了出來。
“嘖。”
“老母雞湯啊。”
“還放了黨參和枸杞?”
“挺下本錢啊。”
蘇夏蓋上蓋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林婉。
“林婉同志,既然你知道我是嫂子。”
“那你知不知道,當着正室的面,給人家男人送這種大補湯……”
“很容易讓人誤會你想當小三的?”
“小三”這兩個字,蘇夏咬得特別重。
在這個年代,這可是個極其嚴重的罪名。
林婉的臉瞬間白了。
“你……你胡說什麼!”
“我就是關心戰友!”
“嫂子,你怎麼能這麼污蔑人?”
說着,她的眼圈紅了。
眼淚說來就來,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
看向陸錚的眼神更是楚楚可憐。
“陸團長,你看嫂子她……”
這一招“白蓮花哭訴”,上一世她用了無數次,百試百靈。
男人都吃這一套。
可惜。
她今天遇到的是兩個奇葩。
陸錚皺着眉,一臉的不耐煩。
“哭什麼哭?”
“這裏是部隊,不是戲台子。”
“把眼淚收回去。”
蘇夏則更直接。
她掏了掏耳朵,一臉的嫌棄。
“行了,別演了。”
“你那點小心思,都寫在臉上了。”
“想搶男人?”
蘇夏指了指旁邊的陸錚。
“喏。”
“人就在這。”
“你要是有本事,現在就把他領走。”
“我不僅不攔着,我還給你放鞭炮慶祝。”
“反正這男人我也不想要了。”
陸錚:……
林婉:……
劇情的發展完全超出了林婉的預料。
她呆呆地看着蘇夏。
這女人是瘋了嗎?
那是陸錚啊!
是團長啊!
她居然說不想要了?還讓自己領走?
“你……你說真的?”
林婉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蘇夏聳了聳肩。
“比珍珠還真。”
“只要他肯籤字離婚,我現在就給你們騰地方。”
說着,她還沖陸錚挑了挑眉。
“怎麼樣,前夫哥?”
“這可是個溫柔體貼、還會燉雞湯的好姑娘。”
“比我這個只會打人的母老虎強多了吧?”
“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陸錚的臉徹底黑了。
他感覺自己的肺都要氣炸了。
這個女人!
居然當着他的面,把他往外推?
還推給這麼個虛僞的女人?
她是真的看不上他?
還是在欲擒故縱?
“蘇夏!”
陸錚咬牙切齒地喊了一聲。
“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敢把你怎麼樣?”
蘇夏無辜地眨了眨眼。
“我這是在爲你着想啊。”
“你看人家林婉同志多癡情。”
“你就不感動?”
“感動個屁!”
陸錚終於忍不住爆了粗口。
他一把奪過林婉手裏的保溫桶。
就在林婉以爲他要接受自己的時候。
陸錚手一揚。
把那桶精心熬制的雞湯,直接塞到了蘇夏手裏。
“既然你覺得好喝,那就給你喝!”
“正好堵上你的嘴!”
說完,他看都不看林婉一眼,指着門口。
“林婉同志。”
“以後不要再讓我看到你拿着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出現在我家門口。”
“也不要再讓我聽到你在背後議論我媳婦。”
“否則。”
“我會建議文工團重新考核你的思想作風。”
“請回吧。”
林婉徹底傻了。
她看着一臉冷酷的陸錚,又看着抱着雞湯一臉得意的蘇夏。
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
像是被人狠狠地扇了幾巴掌。
所有的算計,所有的僞裝,在這一刻都成了笑話。
“我……我知道了。”
林婉捂着臉,哭着跑了。
這一次,是真的哭了。
院子裏終於安靜了下來。
蘇夏抱着懷裏的保溫桶,心情大好。
“喲,前夫哥。”
“挺霸氣啊。”
“連送上門的桃花都砍?”
她打開蓋子,聞了聞雞湯的香味。
“不錯,今晚有口福了。”
“謝了啊。”
陸錚瞪着她。
胸口劇烈起伏。
“蘇夏。”
“你是不是沒有心?”
蘇夏喝了一口湯,滿足地眯起了眼睛。
“心?”
“那種東西,在末世不值錢。”
“還是雞湯比較實惠。”
她看了一眼氣得快要冒煙的陸錚,嘴角勾起一抹壞笑。
“怎麼?”
“心疼了?”
“要是舍不得,你現在去追還來得及。”
陸錚深吸了一口氣。
他告訴自己,不能跟這個女人生氣。
會被氣死的。
“喝你的湯吧!”
“喝死你!”
陸錚重重地關上門,進了自己的屋子。
蘇夏看着緊閉的房門,搖了搖頭。
“口是心非的男人。”
不過。
她低頭看着手裏的雞湯。
想起剛才陸錚那番護短的話。
雖然語氣不好聽。
但……
還挺爺們的。
“看來這個野人,也不算無可救藥嘛。”
蘇夏笑了笑。
轉身回了自己的雜物間。
夜色降臨。
這修羅場的第一回合。
蘇夏,完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