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光芒跳躍着,將哥舒翰遞出烤肉的手照得通紅。
他的指尖因爲靠近火焰而微微發燙,但他沒有收回,只是固執地舉着,目光緊緊鎖着坐在對面的那個身影。
她會接嗎?她要是敢不接……我就……我就再烤一塊,非要她接過去不可。
哥舒翰看着古蘭朵放下了手中的彎刀,然後伸出手,從那片寬大的樹葉上,捏起了那塊滋滋冒油的羊腿肉。
她的動作不緊不慢,指尖輕輕擦過他的手指,帶起一陣細微的戰栗。他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手指,感覺被她碰過的地方像被火燎過一樣。
古蘭朵將烤肉送到嘴邊,小口地咬了下去。焦脆的羊皮在齒間發出細微的碎裂聲,鮮嫩的肉汁隨之溢出。她咀嚼得很慢,神情專注,仿佛在品嚐什麼絕世美味。
周圍的空氣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有意無意地,都落在了這邊。蘇和與他身邊的幾個親衛,更是伸長了脖子,連自己手裏的烤肉都忘了吃。
哥舒翰感覺自己的心跳有點不聽使喚。他蹲下身,假裝在整理篝火的木柴,用小刀刮了刮烤架上剩下的肉渣,以此來掩飾自己的緊張。
“怎麼樣?”他悶聲悶氣地開口,視線盯着跳動的火焰,“比起你們風翎射日部的大廚,手藝如何?”
他問完就有點後悔,這聽起來太像在索要表揚了,一點都不符合他俟斤烏勒的威嚴。
該死,我問這個幹什麼!她要是說不好吃,我豈不是很沒面子?
古蘭朵吃完最後一口,用隨身攜帶的布巾擦了擦手指,然後才抬起眼,看向蹲在火堆旁,背影顯得有些僵硬的男人。
“鹽放多了點。”
哥舒翰的背影一僵。
“火候也過了些,肉有點柴。”
哥舒翰感覺自己的耳朵開始發燙。
“香料倒是舍得放,就是沒入味。”
哥舒翰手裏的小刀“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他身後的蘇和,終於忍不住,發出一聲響亮的、豬叫般的笑聲,然後被旁邊的人死死捂住了嘴。
整個營地瞬間充滿了快活的空氣。赤焰焚沙部的士兵們一個個笑得東倒西歪,連帶着風翎射日部的護衛們,也都忍俊不禁。
哥舒翰猛地站起身,一張俊臉在火光下紅得能滴出血來。他感覺自己從出生到現在,所有的臉都在今天丟光了。
他怒視着那個罪魁禍首,她卻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雙清亮的杏眼裏,盛滿了促狹的笑意。
“不過……”古蘭朵拉長了語調,在他即將爆發的邊緣,慢悠悠地補充了一句,“餓的時候吃,倒也還行。”
哥舒翰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來,憋得他差點當場去世。
他深吸一口氣,指着她,你了半天,最後只憋出一句:“你給我等着!”
然後,他像是爲了證明什麼一樣,大步走回烤架旁,拿起刀,狠狠地割下一大塊羊肉,塞進嘴裏大嚼起來,仿佛在跟那塊肉賭氣。
衆人看着他這副樣子,笑得更厲害了。
這場小小的風波過後,營地的氣氛變得前所未有的融洽。
兩撥人不再涇渭分明,而是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分食着那只被俟斤烏勒親手“摧殘”過的烤全羊,一邊吃,一邊不時地朝着哥舒翰投去善意的哄笑。
哥舒翰則化悲憤爲食欲,一個人幾乎幹掉了半只羊,吃完後,抹了抹嘴,開始安排守夜的事宜。
“蘇和,你帶一半人守上半夜。”他聲音洪亮地命令道,故意不去看古蘭朵的方向,“剩下的人,包括我,守下半夜。風翎射日部的兄弟們遠來是客,今晚好好休息。”
他話說得冠冕堂皇,但所有人都聽出了他那點小心思——他不想和古蘭朵在同一個時段守夜。
蘇和領了命,立刻開始安排人手。營地漸漸安靜下來,只剩下篝火燃燒的噼啪聲和遠處河水的流淌聲。
風翎射日部的護衛們雖然被安排休息,但還是有幾人出於警惕,守在了古蘭朵的帳篷外。
古蘭朵的帳篷不大,但很舒適,裏面鋪着厚厚的羊毛氈。
她並沒有立刻休息,而是借着帳內油燈的光,拿出了自己的那本《草原毒草經》,隨意地翻看着。
白天的喧囂褪去,夜晚的草原顯得格外靜謐,帳篷外偶爾傳來守夜士兵低聲交談的聲音,讓她覺得很安心。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到有些困倦,便合上書,吹熄了油燈。
白日裏高強度的騎行確實消耗了她不少體力,幾乎是頭一沾到柔軟的枕頭,困意便如潮水般涌來。
她睡得很沉,很香,連夢都沒有做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