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伯的效率很高，或者說，是銀錢和糧食的效率很高。不過兩三日功夫，他便帶來了劉琙想要的消息。
“小主人，”忠伯依舊是屏退左右後才低聲回稟，“打聽到了。城南確有這麼一個老鐵匠，姓李，單名一個鞅字。據說是多年前從並州邊郡遷來的，手藝極好，尤其善修軍械，但性情古怪，索價也高，且不接尋常活計。平日裏只靠給附近莊戶打些鋤頭菜刀過活，但若有合眼緣或是出價極高的，也能請他出手打造些精良兵器。坊間傳言，他早年曾在邊軍效力，做過軍中鐵匠。”
並州邊郡？軍中鐵匠？劉琙眼睛一亮。這正是他需要的人才！不僅技藝精湛，更難得的是有軍旅經驗，或許對護院隊的操練也能有所幫助。
“可知他如今境況如何？爲何隱居於此？”劉琙追問。
“聽說……是傷了腿，落了殘疾，不便隨軍奔波，便在此落戶。似乎家中還有一子，體弱多病，故而需錢。”忠伯答道。
有軟肋，有所需，便好打交道。
“備車，帶上十斤上等白玉飴，五斤新制的蜜晶糖，再備五匹細麻布，一斛粟米。我親自去拜訪這位李師傅。”劉琙當即決定。禮數要做足，既要顯示誠意，也要展示實力。
“小主人親自去？這……”忠伯有些猶豫，畢竟對方只是個鐵匠。
“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人才難得。”劉琙態度堅決。
於是，一輛輜車再次駛出劉府，除了忠伯駕車，劉琙只帶了阿獒隨行。阿獒如今幾乎成了劉琙的影子，沉默而警惕。
城南相較於繁華的南市，顯得偏僻許多。李鞅的鐵匠鋪就在一條陋巷盡頭，低矮的土坯房，門外搭着個簡陋的草棚，便是工棚。爐火已熄，顯得有幾分冷清。一個頭發灰白、身形壯實卻左腿微跛的老者，正坐在門檻上，就着天光打磨一把柴刀，眼神專注而銳利。旁邊一個面色蒼白的少年，約莫十一二歲，正小聲咳嗽着，幫着整理零碎的鐵料。
聽到車馬聲，老者抬起頭，目光如鷹隼般掃來，在看到跳下車的劉琙時，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很快便恢復古井無波，繼續低頭打磨他的柴刀，仿佛沒看見來人。
忠伯上前一步，拱手道：“可是李鞅李師傅？我家小主人特來拜訪。”
李鞅頭也不抬，聲音沙啞：“打鋤頭菜刀，把式式和尺寸放那兒，三天後來自取。打別的，找別家。”
態度果然冷淡。
劉琙示意忠伯將帶來的禮物搬下車。當那晶瑩剔透的蜜晶糖和細軟的麻布、飽滿的粟米呈現在眼前時，那咳嗽的少年眼睛頓時亮了一下，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李鞅打磨柴刀的動作也微微一頓。
劉琙走上前，拱手一禮，語氣恭敬：“小子劉琙，見過李師傅。久聞李師傅技藝超群，尤善軍械，特來請教，並非爲打制尋常農具。”
李鞅終於放下柴刀，抬起眼，仔細打量着劉琙：“請教？一個娃娃，請教某軍械之事？娃娃，某沒空陪你戲耍。”語氣依舊生硬，但並未立刻趕人。
劉琙不慌不忙，從懷中取出早已畫好的一張圖，上面是他憑借記憶勾勒出的幾種簡單卻實用的冷兵器改良設計——比如加裝了護手的環首刀、更適合劈砍的刀身弧度、以及一種可拆卸的長矛頭結構。
“小子不敢戲耍。”劉琙將圖紙遞上，“家中需組建護院，防範日益猖獗的盜匪流寇。然市面所售兵器，皆不堪用。小子偶得幾張前人圖譜，自覺頗有可取之處，然終是紙上談兵，故特來請李師傅這等大匠品鑑，看能否化爲實物？”
李鞅本不在意地瞥了一眼圖紙，但只看了一眼，目光就被吸引住了！他是行家，一眼就能看出圖上那些結構改動絕非兒戲，無論是護手對握持的保護，還是刀弧對發力劈砍的優化，都透着一種實用至上的冷酷智慧！
他猛地抬起頭，眼神變得無比銳利，死死盯住劉琙：“這圖……你從何處得來？！”他絕不信這是一個八歲孩童能想出來的。
“乃是先父遺物中所藏，似是古時某位兵家散佚之作。”劉琙再次甩鍋給死人，語氣坦然，“小子亦覺精妙，故想請李師傅掌眼。”
李鞅將信將疑，但圖紙的吸引力太大了。他接過圖紙，仔細看了又看，手指甚至無意識地在空中比劃着發力角度，口中喃喃：“妙……這護格……這弧線……若是以百煉鋼覆土燒刃……”
他完全沉浸了進去，忘了眼前的孩童，忘了周圍的禮物。
劉琙也不打擾，靜靜等待。
良久，李鞅才長出一口氣，目光復雜地看着劉琙：“圖，是好圖。打造不難，但用料、火候、淬煉，極考究功夫，價錢……可不便宜。”他看了一眼帶來的禮物，語氣緩和了些，“看在這些蜜糖和布匹的份上，某可以接活。但要某出手，需用上等镔鐵（當時對優質鋼的稱呼），工錢另算，一口價，環首刀五百文一柄，矛頭兩百文一個。先付三成定金。”
價格確實高昂，幾乎是市價的數倍。但劉琙毫不猶豫：“可！便依李師傅。先定制環首刀五柄，矛頭十支。用料但憑李師傅主張，只要好東西！”他需要的是精品，裝備核心隊伍。
李鞅眼中閃過一絲訝異，沒想到這孩童如此爽快。他點點頭：“好！一月後，來取貨。”
“此外，”劉琙趁熱打鐵，“小子家中護院皆是莊戶出身，空有力氣，不通戰陣合擊之術。聽聞李師傅曾效力行伍，不知可否閒暇時，前往指點一二？酬勞必不讓李師傅失望。”他指了指那斛粟米和細布，“這些，全當今日請教之資與日後辛苦的定金。”
李鞅看了一眼身邊咳嗽的兒子，又看了看那些能讓他兒子吃上幾頓飽飯、穿上新衣的物資，沉默了片刻，終於重重一點頭：“某只懂些粗淺把式，每旬可去一次。能學多少，看他們造化。”
“多謝李師傅！”劉琙心中大喜。能得到一個老兵指點，護院隊的戰鬥力提升將事半功倍！
事情談妥，劉琙不再多留，留下定金和禮物，便告辭離去。
回程的馬車上，劉琙心情稍鬆。武器和教官的問題，總算有了着落。
然而，剛回到府門前，卻見婉娘焦急地等在那裏，一見輜車，便快步迎上，聲音都帶了哭腔：“小主人！您可回來了！方才……方才族裏的劉能老爺又來了，氣勢洶洶的，說……說我們私自招募壯丁，囤積兵甲，意圖不軌！要……要拉忠伯和阿獒去見官呢！現在還在前廳等着！”
劉琙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劉能劉德！他們果然賊心不死，竟然抓住了護院隊和打造兵器的事來做文章！這罪名若是被扣實，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禍！
看來，之前的退讓和忍耐，反而讓他們覺得有機可乘。
是時候，給他們一點真正的教訓了。
劉琙眼中閃過一絲冷厲的寒光。
“忠伯，阿獒，隨我進去。婉娘，你去糖坊，讓王婆婆她們一切如常。”他冷靜地吩咐道，小小的身影挺得筆直，邁步向那即將再次掀起風波的前廳走去。
（本章完）
注解：
1. 李鞅： 虛構人物，名字“鞅”取自商鞅，暗合其法家般的嚴謹（對技藝要求高），也與金屬有關（鞅有皮帶之意，但此處主要取音和意）。
2. 並州邊郡： 並州是東漢北部邊州，包括今山西、內蒙古一部，常與匈奴、鮮卑等族交戰，軍中多精於軍事的鐵匠。
3. 镔鐵： 古代指來自西域、波斯等地的優質鋼鐵，有時也泛指精良的鋼材。
4. 覆土燒刃： 古代一種局部淬火技術，在刀劍刃部以外的部位覆上泥土等材料再淬火，使刃部堅硬而刀身保持韌性。
5. 環首刀： 漢代主流戰刀，刀身筆直，刀首有環。劉琙的改良主要是加裝護手（刀格），這在漢代刀劍中較少見，更常見於後世。
6. 私自招募壯丁，囤積兵甲： 在中央集權王朝，尤其是東漢末年朝綱不振、地方豪強崛起前夕，私自武裝是極其敏感的行爲，極易被扣上謀反的罪名。劉能此舉極爲狠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