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蘇晚晚醒來時,發現自己越界了。
那條毯子做的“三八線”被她踢到了地上,她的胳膊搭在凌霄的胸口,腿也橫了過去,整個人幾乎貼在他身上。
她嚇得趕緊縮回來,心髒砰砰亂跳。
偷偷看了一眼,凌霄還在睡,呼吸均勻。還好沒醒,不然太尷尬了。
蘇晚晚輕手輕腳地下床,去衛生間洗漱。鏡子裏的自己,臉紅得像番茄。
“蘇晚晚,你睡覺怎麼這麼不老實……”她小聲罵自己。
洗漱完,她開始做早餐。冰箱裏還有兩個雞蛋,一點剩飯,她做了蛋炒飯。香氣飄出來時,凌霄醒了。
他坐起來,頭發睡得有點亂,眼神還有些迷茫。看到蘇晚晚在廚房忙碌,他愣了一下,然後慢慢清醒。
“早。”他說。
“早。”蘇晚晚不敢看他,“飯快好了。”
兩人安靜地吃完早飯。蘇晚晚一直在想昨晚的事,越想越尷尬。凌霄倒是很自然,吃完還主動洗碗。
“今天去哪?”他問。
“試鏡。”蘇晚晚說,“一個古裝劇,需要演宮女。我準備了很久。”
她拿出劇本,給凌霄看。其實台詞不多,就三句:“陛下駕到”、“娘娘小心”、“奴婢告退”。但她反復練習了上百遍,連語氣、表情、走路的姿勢都琢磨過。
“你要演宮女?”凌霄看了看劇本。
“嗯。”蘇晚晚說,“雖然是配角,但能露臉,有台詞。”
凌霄沒說話,只是看着她。蘇晚晚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
“怎麼了?”
“你的眼神。”凌霄說,“太緊張了。演戲不是背台詞,是要成爲那個人。”
“我知道啊。”蘇晚晚說,“可我演的就是宮女,宮女不就是那樣嗎?”
“宮女也是人。”凌霄說,“她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情緒。劇本裏沒寫,但你要自己想。”
蘇晚晚愣了愣。老師也說過類似的話,但她總覺得,小角色沒必要想那麼多。
“我試試吧。”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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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鏡地點在一個酒店的會議室。蘇晚晚到的時候,外面已經排了二十幾個人,都是年輕女孩,個個漂亮。
她找了個角落坐下,深呼吸,在心裏默念台詞。
凌霄站在不遠處,靠在牆邊。他今天穿了那件印着熊貓的T恤,看起來像個普通的大學生,沒人會想到他是個會法術的修道者。
等了大概一個小時,輪到蘇晚晚了。
她走進會議室,裏面坐着三個人:導演、副導演、制片人。攝像機對着她,紅燈亮着。
“開始吧。”導演說。
蘇晚晚深吸一口氣,開始表演。
她低着頭,小步上前,用恭敬的語氣說:“陛下駕到。”
然後退到一邊,微微側身,做出攙扶的動作:“娘娘小心。”
最後行禮:“奴婢告退。”
演完,她抬起頭,期待地看着導演。
導演皺了皺眉,和副導演低聲說了幾句。
“行了,回去等通知吧。”副導演說。
蘇晚晚的心沉了下去。又是等通知。通常這麼說,就是沒戲了。
她默默退出會議室,走到凌霄身邊。
“怎麼樣?”凌霄問。
“不知道。”蘇晚晚搖搖頭,聲音有點抖,“但感覺……不太好。”
兩人走出酒店。陽光刺眼,蘇晚晚卻覺得渾身發冷。
她想起自己爲了這個角色準備了一個星期,每天對着鏡子練,連做夢都在背台詞。結果還是這樣。
“爲什麼……”她小聲說,“爲什麼我總是不行……”
眼淚不受控制地涌上來。她趕緊低下頭,用手背擦眼睛。
凌霄看着她,沒說話。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這個簡單的動作,讓蘇晚晚更想哭了。她咬住嘴唇,拼命忍住。
回到家,蘇晚晚把自己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頭。
她不想讓凌霄看見她哭。
但眼淚還是止不住。委屈,不甘,還有對自己的失望。她學了四年表演,畢業三個月,還是只能跑龍套。同班的王倩倩已經演了網劇女三,李娜籤了經紀公司。只有她,還在爲一個小宮女角色拼命。
被子外傳來腳步聲。凌霄走過來,在床邊坐下。
“蘇晚晚。”他叫她的名字。
蘇晚晚沒吭聲。
“我知道你難過。”凌霄說,“但難過解決不了問題。”
“那能怎麼辦?”蘇晚晚掀開被子,眼睛紅紅的,“我就是演不好,我就是沒天賦!”
“誰說你沒天賦?”
“導演,副導演,選角導演……所有人都這麼說!”蘇晚晚坐起來,“他們總是說‘你長得不錯’,‘回去等通知’,然後就沒消息了。我知道,他們覺得我只會瞪眼,只會念台詞,根本不會演戲!”
她越說越激動,眼淚譁譁地流。
凌霄靜靜地看着她,等她說完了,才開口。
“那你告訴我,宮女是什麼樣子的?”
蘇晚晚一愣:“什麼?”
“你說你演的是宮女。”凌霄說,“那宮女應該是什麼樣子的?她幾歲?從哪裏來?爲什麼要進宮?她喜歡這份工作嗎?她有沒有喜歡的人?有沒有想做的事?”
一連串問題,把蘇晚晚問懵了。
“劇本……劇本上沒寫啊。”
“劇本沒寫,但你要想。”凌霄說,“演戲不是演劇本上的字,是演一個活生生的人。”
他站起來:“你想演好,我可以幫你。”
“怎麼幫?”蘇晚晚擦擦眼淚,“你又不會演戲。”
“我不會演戲。”凌霄說,“但我會讓你體驗。”
“體驗?”
“對。”凌霄伸出手,“閉上眼睛,握住我的手。”
蘇晚晚猶豫了一下,還是照做了。
她的手很涼,凌霄的手很暖。兩只手握在一起,蘇晚晚的心跳快了一拍。
“現在,想象你是那個宮女。”凌霄的聲音很輕,像在念咒語,“你十六歲,家裏窮,被賣進宮。你不識字,不會討好主子,只能在最底層做粗活。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半夜才能睡。手腳都是凍瘡,但不敢喊疼。”
隨着他的描述,蘇晚晚的腦子裏開始出現畫面。
破舊的屋子,生病的母親,凶狠的人牙子……她被拖上馬車,送進高高的宮牆。
“你第一次進宮,嚇得腿軟。老宮女打你,罵你笨。你躲在被子裏哭,想家,想娘。”
蘇晚晚感覺鼻子發酸。她好像真的變成了那個十六歲的小姑娘,無助,害怕。
“但是有一天,你被分到一位娘娘宮裏。娘娘對你很好,不打不罵,還教你識字。你發誓要一輩子服侍她。”
畫面變了。溫暖的宮殿,和善的娘娘,還有偷偷塞給她的點心。
“可是宮廷鬥爭,娘娘失寵了。你要陪着她在冷宮裏度過餘生。你怕嗎?”
怕。蘇晚晚在心裏說。但她不會離開娘娘,因爲娘娘是對她最好的人。
“現在。”凌霄的聲音把蘇晚晚拉回來,“陛下駕到,你是要去通報的宮女。你看着陛下走進冷宮,心裏在想什麼?”
蘇晚晚閉着眼睛,腦海裏浮現出畫面:破敗的宮院,憔悴的娘娘,還有那個曾經寵愛她、現在冷漠無情的陛下。
她深吸一口氣。
“陛下駕到——”
這一次,她的聲音裏有了顫抖。不是害怕的顫抖,是心疼,是爲娘娘不平,但又不得不恭敬。
“娘娘小心——”
她上前攙扶,動作輕柔,眼神裏滿是擔憂。好像在說:娘娘,堅持住,陛下還記得您。
“奴婢告退——”
她退下時,回頭看了一眼。那一眼,有不舍,有無奈,還有一絲希望。
演完,蘇晚晚睜開眼睛。
她看見凌霄正看着她,眼神裏有一種……贊賞?
“這次怎麼樣?”她緊張地問。
“很好。”凌霄說,“你終於不是在演宮女,你就是宮女。”
蘇晚晚愣了愣,然後反應過來——剛才那一遍,她完全沉浸在那個角色的世界裏。她不是在表演,她是在經歷。
“這就是體驗?”她問。
“對。”凌霄點頭,“但剛才只是想象。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讓你真正體驗。”
“真正體驗?”
“用我的法術。”凌霄說,“雖然靈力不多,但讓你體驗一次,夠用。”
蘇晚晚心跳加速。真正體驗?像上次體驗舞廳那樣?
“會消耗很多靈力嗎?”她問。
“會。”凌霄坦白,“但值得。”
又是這兩個字。值得。
蘇晚晚看着他蒼白的臉,想起他說過靈力用一點少一點。她猶豫了。
“算了。”她說,“我自己想象就好。”
“不。”凌霄搖頭,“想象和真實體驗不一樣。你需要真實的感受,才能真正演好。”
他頓了頓:“而且,我想幫你。”
蘇晚晚鼻子又酸了。這個人,爲什麼對她這麼好?
“那……那就一次。”她說,“就一次,以後不許再用了。”
“好。”凌霄答應。
他讓蘇晚晚坐在床上,自己坐在她對面。兩人盤腿而坐,像在打坐。
“握住我的手。”凌霄說,“閉上眼睛,放鬆。”
蘇晚晚照做。
“這次,我們不體驗宮女。”凌霄說,“宮女太小,太簡單。我帶你體驗一個更大的角色。”
“什麼角色?”
“將軍。”凌霄說,“千軍萬馬中廝殺的將軍。”
蘇晚晚一驚:“可我是女的……”
“女將軍也有。”凌霄說,“準備好了嗎?”
蘇晚晚深吸一口氣:“準備好了。”
凌霄握緊她的手。
下一秒,蘇晚晚感覺整個世界旋轉起來。
她好像被吸進了一個漩渦,眼前一片黑暗。然後,光出現了。
她站在一個高高的山崗上。
不,不是蘇晚晚站在山崗上,是她“變成了”一個穿着鎧甲的女人。
鎧甲很重,壓得她肩膀疼。手裏握着一杆長槍,槍尖還在滴血。風吹過,帶着沙土和血腥味。
她低頭看自己,手上全是繭,還有傷口。這不是她的手,但又好像就是她的手。
“報——將軍!敵軍還有十裏!”
一個士兵沖上山崗,滿臉血污。
她——女將軍——轉過身,看向山下的平原。
那裏,黑壓壓的軍隊正在逼近。馬蹄聲震天,戰旗獵獵。煙塵滾滾,像一場黑色的風暴。
“兄弟們!”
她開口,聲音沙啞卻有力。這不是她的聲音,但又是她的聲音。
“身後是我們的家園,我們的父母妻兒!今天,我們可以退嗎?”
“不退!不退!不退!”
山崗上,數千士兵齊聲怒吼。聲音震得她耳朵嗡嗡響。
她舉起長槍:“那就戰!”
“戰!戰!戰!”
沖鋒號響起。
她策馬沖下山崗,長槍在手。風從耳邊呼嘯而過,馬蹄踏碎砂石。身後,千軍萬馬緊隨。
敵軍越來越近。她能看到他們猙獰的臉,閃着寒光的刀劍。
“殺——”
兩軍相撞。
震耳欲聾的廝殺聲。刀劍碰撞,戰馬嘶鳴,慘叫聲,怒吼聲。血濺到臉上,熱的,腥的。
她一槍刺穿一個敵兵,拔出,又刺向下一個。長槍在手中飛舞,像有了生命。她不是在殺人,她是在保護,保護身後的家園,保護那些信任她的士兵。
一個敵將沖過來,大刀砍向她。她側身躲過,反手一槍,刺中對方肩膀。敵將慘叫,落馬。
“將軍小心!”
一個士兵撲過來,替她擋了一箭。箭射穿士兵的胸膛,他倒在她面前,眼睛還睜着,好像在說:將軍,活下去。
她的心像被刀割。
但沒時間悲傷。更多的敵人涌上來。
她殺紅了眼。鎧甲上全是血,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手臂酸了,虎口裂了,但她不能停。
戰鼓還在響。
廝殺還在繼續。
不知過了多久,敵軍開始潰退。
“贏了!我們贏了!”
歡呼聲響徹戰場。
她勒住馬,看着退去的敵軍,看着滿地的屍體,看着殘破的戰旗。
夕陽西下,把戰場染成血色。
她舉起長槍,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
眼淚終於流下來,混着血,流進嘴裏,鹹的,苦的。
“將軍……”
一個老兵走到她馬前,跪下:“我們……守住了。”
她看着這個老兵,看着他臉上的刀疤,看着他含淚的眼睛。
“是啊。”她輕聲說,“守住了。”
然後,畫面開始模糊。
山崗,戰場,士兵,都像水彩畫一樣暈開,變淡,消失。
蘇晚晚感覺自己在下墜,從很高很高的地方掉下來。
她驚叫一聲,睜開眼睛。
她還在自己的小屋裏,坐在床上。窗外是黃昏,屋裏沒開燈,昏暗中,她能看見凌霄的臉。
他臉色慘白,像紙一樣。額頭全是汗,順着臉頰往下滴。他的手還握着她的手,但很涼,在發抖。
“凌霄!”蘇晚晚嚇壞了,“你怎麼了?”
凌霄想說話,但一張嘴,卻咳了起來。咳得很厲害,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蘇晚晚趕緊扶住他:“你躺下,快躺下!”
她把凌霄扶到床上躺好,跑去倒水。手抖得厲害,水灑了一桌子。
好不容易倒好水,她端到床邊,扶起凌霄,喂他喝。
凌霄喝了幾口,緩過來一些。
“沒事。”他聲音很弱,“只是……靈力消耗過度。”
“不是說只用一點嗎?”蘇晚晚又急又氣,“你怎麼這麼傻!”
“帶你體驗千軍萬馬……需要的靈力……比較多。”凌霄斷斷續續地說。
蘇晚晚的眼淚掉下來:“誰讓你這樣的!我不需要你爲我拼命!”
凌霄看着她哭,想抬手幫她擦眼淚,但手抬到一半,就沒力氣了。
“別哭。”他說,“值得。”
“不值得!”蘇晚晚哭得更凶了,“一點都不值得!我寧願永遠演不好戲,也不要你這樣!”
凌霄不說話了,只是看着她。他的眼神很溫柔,溫柔得讓蘇晚晚心碎。
“現在……”凌霄輕聲說,“你知道將軍的感覺了嗎?”
蘇晚晚愣住。
她回想剛才的經歷。山崗上的風,戰場的血腥,士兵的怒吼,還有最後那句“守住了”時的復雜心情。
悲傷,沉重,但又有一種……使命感。
“我知道了。”她點頭,眼淚還在流,“我知道了。”
“那就好。”凌霄閉上眼睛,“我想睡一會兒。”
“你睡,我守着你。”蘇晚晚說。
她坐在床邊,看着凌霄睡去。他的呼吸很輕,眉頭微皺,好像在夢裏也不安穩。
天色完全暗了。蘇晚晚沒開燈,就坐在黑暗裏,握着凌霄的手。
她的手很暖,他的手很涼。
她想起剛才體驗的一切。那些畫面,那些感受,那麼真實,就像真的發生過。
而這一切,是凌霄用寶貴的靈力換來的。
“你這個傻瓜。”她輕聲說。
窗外,月亮升起來了。
月光照進屋裏,落在凌霄的臉上。他的睫毛很長,在月光下像兩把小扇子。
蘇晚晚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後,她低下頭,在他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
“謝謝。”她說,聲音輕得像嘆息。
這個吻很輕,很輕,輕得像羽毛落下。
凌霄在睡夢中,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眉頭舒展開來。
蘇晚晚的臉紅了。她趕緊坐直身體,心髒砰砰亂跳。
她在做什麼啊?趁人家睡覺偷偷親人家……
可是,她控制不住。
這個人,爲了幫她,連命都可以不要。
她怎麼能不感動?
夜越來越深。
蘇晚晚趴在床邊,睡着了。
夢裏,她不再是宮女,不再是跑龍套的小演員。
她是將軍,站在山崗上,身後是千軍萬馬。
而凌霄,就站在她身邊,像一座山,守護着她。
這個夢,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