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西坡村的夜比東溝村更沉,窯洞的窗櫺裏只漏出一點昏黃的光,像困在黃土裏的星子。張成和王麗踩着草屑往老吳家走,鞋底子沾着溼土,每走一步都發出“沙沙”的輕響——後坡磚窯的警笛聲剛散,整個村子靜得能聽見遠處土塬上野狗的嚎叫。

“老吳家門沒鎖。”王麗停在最西頭那孔窯洞前,指尖碰了碰門板,門板虛掩着,露出一道縫。她回頭看了眼張成,兩人默契地放慢腳步,張成把口袋裏的手機調至錄音模式,王麗則攥緊了腰間的手電筒——那是老周從農技站借來的,光柱能照出十米遠。

推開門的瞬間,一股煤煙味撲面而來。窯洞不大,中間擺着個掉漆的方桌,桌上放着半碗沒喝完的小米粥,已經涼透了。老吳蹲在炕角,背對着門,肩膀一抽一抽的,聽見動靜,他猛地回頭,眼裏滿是血絲,手裏還攥着個皺巴巴的信封。

“是……是你們啊。”老吳的聲音發顫,把信封往身後藏了藏,“我還以爲是……是刀疤的人。”

王麗走過去,把桌上的粥碗往他面前推了推:“老吳,我們知道你怕,但刀疤已經被抓了,他威脅不了你了。你兒子在縣城的工地,我們已經讓派出所的同志去打了招呼,沒人敢動他。”

老吳的頭埋得更低了,信封從指縫裏露出來一角,能看見上面寫着“欠據”兩個字。張成蹲下來,聲音放輕:“老吳,你跟着刀疤修水塔、修蓄水池,他給你的工錢是不是沒給夠?這信封裏,是不是他逼你寫的欠據?”

這句話像戳中了老吳的軟肋,他突然抬起頭,眼淚掉了下來:“俺……俺去年跟着他幹活,說好一天一百五,最後只給了俺五百塊。他說俺‘幹活慢’,扣了俺三千多,還逼俺寫了欠據,說俺欠他兩千塊,要是敢跟別人說,就……就把俺兒子的腿打斷。”

他把信封遞過來,張成接過來展開——紙上的字跡歪歪扭扭,寫着“今欠張強(刀疤本名)人民幣貳仟元整,於2024年5月前還清,逾期不還,以兒子工地工資抵扣”,落款是老吳的籤名,還按了個紅手印。

“這就是證據。”王麗拿出手機,把欠據拍下來,“老吳,你再跟我們說說,刀疤的倉庫在哪?你說他那裏有跟趙磊的合同,是真的嗎?”

老吳抹了把眼淚,點了點頭:“倉庫在縣郊的廢棄磚廠,以前是燒磚的地方,現在被刀疤改成了料場,裏面堆着他用剩下的劣質水泥,還有……還有他跟趙磊籤的合同,俺去年去拉水泥的時候,看見過一次,上面寫着‘柳河鄉旅遊區土方工程’,籤字的是趙磊和刀疤。”

“縣郊廢棄磚廠?具體在哪?”張成趕緊問。

“就在307國道旁邊,離縣城五公裏,有個紅色的磚窯煙囪,很好找。”老吳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刀疤在倉庫門口裝了監控,還有兩個小弟看着,晚上也有人值班。”

王麗看了眼張成,兩人交換了個眼神——明天就是周四,離常委會只剩一天,必須今晚就去倉庫找合同,要是等天亮,趙磊肯定會先一步把證據轉移。

“老吳,謝謝你。”王麗把欠據還給老吳,“你放心,我們拿到證據後,會幫你把欠據要回來,刀疤欠你的工錢,也會讓他還給你。你今晚別出門,鎖好門,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

離開老吳家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黃土塬的夜空沒有雲,星星亮得刺眼,風裏帶着寒意,吹得人耳朵疼。張成給老周打了個電話,讓他開車來西坡村接他們,順便帶上撬鎖的工具——倉庫的門肯定是鎖着的,得偷偷進去。

“咱們真要今晚去?”王麗坐在路邊的石頭上,手電筒的光柱照在地上,畫出一圈亮斑,“倉庫有監控,還有人值班,太危險了。”

“沒時間了。”張成蹲在她旁邊,從口袋裏掏出個小本子,是白天從財政局拿的流水單復印件,“明天天亮,趙磊肯定會去倉庫轉移合同,咱們今晚不去,就再也沒機會了。老周開車,咱們從磚廠後面的圍牆翻進去,避開監控,速戰速決。”

王麗沉默了幾秒,點了點頭:“行,聽你的。不過你得答應我,要是遇到危險,咱們先撤,別硬拼。”她的指尖碰到張成手腕上的銀鐲子,輕輕碰了一下,“這個鐲子,得讓它好好的。”

張成的心跳漏了一拍,低頭看着銀鐲子,月光下,鐲子泛着淡淡的光:“放心,我不會讓它碎的,也不會讓你有事。”

半小時後,老周的三輪車突突地開了過來,車鬥裏放着撬棍、手電筒,還有兩件深色的外套——“晚上冷,你們穿上,還能擋擋監控。”老周把外套遞過來,“俺剛才給縣郊派出所的老戰友打了電話,他說刀疤的兩個小弟今晚在倉庫值班,都是些沒見過世面的混混,咱們小心點,應該能躲開。”

三輪車往縣城方向開,路上沒什麼車,只有車燈劃破夜色,照出前面蜿蜒的土路。老周一邊開車,一邊說:“俺剛才路過鄉口,看見趙磊的車往縣城去了,估計也是去倉庫的方向,你們到了那,可得躲遠點。”

張成心裏一緊:“趙磊也去倉庫?難道他知道咱們要去?”

“不好說。”王麗皺着眉,“可能是刀疤被抓了,他擔心倉庫裏的合同,想提前轉移。咱們得快點,不能讓他先到。”

三輪車開了一個多小時,終於到了307國道旁邊。遠遠就能看見那個紅色的磚窯煙囪,孤零零地立在夜色裏,煙囪下面就是廢棄磚廠的倉庫,黑黢黢的,像個怪獸的嘴巴。倉庫門口有盞路燈,亮着昏黃的光,能看見兩個穿着黑色夾克的男人靠在門上抽煙,手裏拿着手機,應該是刀疤的小弟。

“你們從後面翻進去,俺把車停在國道邊,要是有動靜,俺就按喇叭。”老周把三輪車停在路邊的樹林裏,“倉庫後面的圍牆不高,只有兩米多,俺給你們帶了梯子。”

張成和王麗穿上深色外套,扛着梯子,貓着腰往倉庫後面走。夜色裏,兩人的影子貼在地上,像兩道輕煙。走到圍牆邊,張成先把梯子架好,爬上去看了看——倉庫後面是片空地,堆着幾堆水泥袋,沒什麼人,監控攝像頭裝在倉庫的屋檐下,對着前門,後面沒有監控。

“沒人,快爬。”張成朝王麗招了招手。

王麗踩着梯子爬上來,剛要跳下去,腳下一滑,張成趕緊伸手拉住她的手腕,把她穩穩地接在懷裏。兩人靠得很近,王麗的頭發蹭過張成的下巴,帶着點洗發水的香味,張成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來,趕緊鬆開手:“沒事吧?”

“沒事。”王麗的臉頰有點紅,借着月光,能看見她眼裏的光,“快找合同。”

倉庫的後門是個鐵皮門,鎖着一把大掛鎖。張成拿出撬棍,插進鎖孔,用力一撬,“咔嗒”一聲,鎖開了。推開門的瞬間,一股黴味和水泥味撲面而來,裏面黑漆漆的,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王麗打開手電筒,光柱掃過倉庫——裏面堆着不少水泥袋,上面沒有商標,跟石窪村蓄水池用的一樣。角落裏有個鐵皮櫃,鎖着,應該是放合同的地方。張成走過去,用撬棍把鐵皮櫃的鎖撬開,裏面果然放着一沓文件,最上面的就是“柳河鄉旅遊區土方工程合同”。

他把合同抽出來,手電筒的光照在上面——甲方是“磊鑫農業開發有限公司”(趙磊的公司),乙方是“張強工程隊”(刀疤的工程隊),合同金額寫着“人民幣叁佰萬元整”,但下面的備注欄寫着“實際支付壹佰伍拾萬元,剩餘壹佰伍拾萬元作爲‘項目協調費’,轉入趙磊個人賬戶”。

“找到了!”張成的聲音有點激動,“這就是趙磊和刀疤利益輸送的實錘!還有這個——”他又從鐵皮櫃裏拿出個賬本,上面記着刀疤給趙磊的轉賬記錄,“2023年11月,轉了50萬;2024年1月,轉了30萬……都是用現金存到趙磊的銀行卡裏的。”

王麗趕緊拿出手機,把合同和賬本拍下來,每一頁都拍得清清楚楚。就在這時,倉庫外面傳來汽車的聲音,還有男人的說話聲——是趙磊的聲音!

“快點,把裏面的合同和賬本都拿出來,燒了!別留下一點痕跡!”

“磊哥,這倉庫裏不會有人吧?刀疤哥都被抓了……”

“少廢話!趕緊進去!要是被人發現了,咱們都得完蛋!”

張成和王麗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緊張。張成趕緊把合同和賬本塞進懷裏,拉着王麗躲到水泥袋後面——倉庫裏堆着好幾堆水泥袋,剛好能擋住他們。

倉庫的前門被推開,趙磊帶着兩個小弟走了進來,手裏拿着手電筒,光柱在倉庫裏掃來掃去。“把鐵皮櫃打開,裏面的東西全拿出來!”趙磊的聲音很急躁,還帶着點慌,“明天就是常委會,要是這些東西被人找到,我爸也保不住我!”

兩個小弟走到鐵皮櫃前,看見櫃門開着,一下子慌了:“磊哥!櫃門是開的!裏面的東西不見了!”

“什麼?”趙磊沖過去,看見空無一物的鐵皮櫃,臉色一下子白了,“誰來過?是不是王麗和張成?”

他的手電筒光柱掃到水泥袋這邊,張成和王麗屏住呼吸,把身子往水泥袋後面縮了縮。光柱在離他們一米遠的地方停住了,趙磊的聲音帶着狠勁:“我知道你們在這裏!趕緊出來!把東西交出來,我可以放你們一條生路!”

沒人應聲。趙磊冷笑一聲:“好,你們不出來是吧?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他從口袋裏掏出個打火機,“這倉庫裏全是水泥袋,一點就着,我看你們能躲多久!”

王麗的手心全是汗,拉了拉張成的衣角,用口型說:“怎麼辦?”

張成往倉庫後門看了一眼,離他們只有十幾米遠,但趙磊的小弟守在前門,他們一出去就會被發現。他摸了摸懷裏的合同,心裏想:絕不能讓趙磊把倉庫燒了,這些證據不能丟。

就在趙磊要點燃打火機的時候,倉庫外面突然傳來汽車的鳴笛聲,還有警察的喊聲:“裏面的人不許動!警察!”

是老周!他肯定是聽見倉庫裏的動靜,給縣郊派出所的老戰友打了電話!

趙磊的手一抖,打火機掉在地上。“媽的!警察怎麼來了?”他慌了,拉着兩個小弟就往倉庫後門跑,剛好撞見要往外跑的張成和王麗。

“是你們!”趙磊看見張成懷裏的合同,眼睛都紅了,沖過來就要搶,“把合同還給我!”

張成側身躲開,一腳踹在趙磊的肚子上,趙磊疼得彎下腰。王麗趕緊拉着張成往門外跑,倉庫外面,警察已經沖了進來,把趙磊和他的小弟按在地上。

“張同志,王麗同志,你們沒事吧?”帶頭的警察是老周的老戰友,姓劉,“俺們接到報警,說這裏有人要縱火,就趕緊過來了。”

“我們沒事,謝謝劉所長。”王麗喘着氣,指了指地上的趙磊,“他是趙志強的兒子,涉嫌挪用公款、利益輸送,我們手裏有證據。”

劉所長點了點頭:“俺們知道,李主任已經跟俺們打過招呼了,這就把他帶回派出所審訊。你們的證據,明天直接交給縣紀委就行。”

看着警察把趙磊押上車,張成和王麗才鬆了口氣。老周也跑了過來,手裏拿着件外套,遞給王麗:“凍壞了吧?趕緊穿上。俺剛才聽見裏面有動靜,就趕緊給劉所長打電話,還好趕上了。”

夜風更冷了,王麗穿上外套,看了眼張成,他懷裏還緊緊抱着合同和賬本,臉上沾着灰,卻笑得很燦爛。她走過去,幫他把臉上的灰擦掉:“咱們做到了,證據拿到了。”

“嗯,做到了。”張成看着她,月光下,她的眼睛像星星一樣亮,“明天常委會,趙志強再也沒辦法抵賴了。”

就在這時,張成的手機響了,是縣紀委李主任打來的:“張成,你們拿到證據了?太好了!不過有個壞消息——趙志強剛才給市紀委的同志打電話,說柳河鄉存在‘幹部濫用職權、脅迫村民’的情況,要求明天常委會先討論這個,再議旅遊區項目。他這是想拖延時間,甚至反咬一口。”

張成的笑容僵住了:“他還敢反咬?我們有證據,怕什麼?”

“他手裏有‘證據’。”李主任的聲音沉了下來,“他說有村民舉報,你和王麗用‘不籤字就不發蘋果分紅’的手段,逼村民籤反對旅遊區的請願書。雖然是假的,但需要你們明天在常委會上反駁,還得帶村民去作證。”

掛了電話,張成把情況跟王麗和老周說了。王麗皺起眉頭:“肯定是趙志強找村民逼他們說的,咱們明天得帶李大爺、陳支書他們去縣城,跟他對質!”

“對,還有老吳!”老周說,“老吳能證明趙磊和刀疤的事,也能證明咱們沒脅迫村民!”

張成點了點頭,看了眼天邊,東方已經泛起了魚肚白——常委會在上午九點開始,他們只有四個小時的時間,要趕在開會前,把村民們接到縣城,還要準備好反駁的材料。

“走,回柳河鄉!”張成把合同和賬本揣好,“咱們跟時間賽跑,絕不能讓趙志強的陰謀得逞!”

三輪車往柳河鄉駛去,車窗外,黃土塬慢慢被晨光染成金色,風裏似乎少了些寒意,多了點希望的味道。但張成和王麗都知道,明天的常委會,才是真正的硬仗——趙志強不會輕易認輸,他們必須做好萬全準備,才能爲柳河鄉,爲這裏的村民,贏回一個光明的未來。

而他們沒看到的是,在遠處的土坡上,那個之前給趙磊發照片的黑影,又一次拿出了手機,對着他們的三輪車拍了張照片,發給了一個陌生號碼,附帶一條消息:“證據已被拿走,趙磊被抓,下一步如何行動?”

手機屏幕亮起,回復只有兩個字:“按計劃。”

常委會前夜的暗戰,還沒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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