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瑞聽着鴛鴦這番滴水不漏的說辭，心中頓時雪亮。
“那賈母是要拉攏我了？”
按理他不過區區一個七品總旗，在西廠這等聲名並不好的廠衛，也尚且立足未穩。
賈母這般鍾鳴鼎食之家的老封君，不至於如此“紆尊降貴”。
除非……
賈瑞目光微閃，已然想通了七八分。
寧榮二府本就是開國勳貴，是鐵杆的“太上皇”陣營。
如今“雙日臨空”，太上皇雖一手遮天，將隆武帝擠兌得如同傀儡。
但太上皇終究有老去歸西的那一天。
到了那時隆武帝親政，這些今日裏風光無限的老臣勳貴，還有什麼好下場呢？
“這賈母人老成精，眼光毒辣。”
賈瑞心道。
“她這是看準了我進了當今聖上麾下的西廠，便想趁着我未發跡，先燒個冷灶，下點小本錢，也算給賈家留條退路。”
想通這節，賈瑞原本想客氣幾句，將這小恩小惠頂回去。
但轉念一想，自己這院中確實是冷鍋冷灶，連個侍候茶水的人都沒有。
那賈母要賣好，自己何不順勢試探一番。
她這拉攏的誠意，到底有幾分。
思及此，賈瑞臉上一絲玩味的笑容，竟是直勾勾地打量着眼前的鴛鴦。
笑道：“老太太真是太客氣了。只是我這倒還真缺幾個丫鬟。若老太太真個疼惜我，不如就把鴛鴦姑娘賞給我吧。我這個院裏，正缺鴛鴦姑娘這等思維縝密、能力出衆之人呢。”
鴛鴦想不到賈瑞竟然直接開口要她。
那潔白的鴨蛋臉上“騰”地飛起兩團紅雲。
連忙垂下臻首，羞赧道：“瑞大爺可真會說笑，奴婢要時刻伺候老太太，哪有那等福氣來侍候瑞大爺。”
賈瑞哈哈一笑。
他自然知道，這鴛鴦是賈母的心尖子，片刻離不得身。
賈赦那老色鬼要討這鴛鴦做妾，賈母寧可和自己大兒子翻臉也不肯給，又怎會輕易就賞了他。
這第一步，不過是漫天要價罷了。
“既然老太太舍不得鴛鴦姑娘。”
賈瑞收起笑容，話鋒一轉。
“我聽說那寶兄弟院子裏有個叫晴雯的丫頭，針線活兒極好，人也機靈。老太太要是真個有心，便把她賞了我吧。”
他頓了頓，語氣又淡漠了幾分。
“如果連這也舍不得，那便也用不着再提了。東西我也不缺，勞煩姑娘跑這趟，替我多謝老太太的好意就是了。”
晴雯乃是紅樓丫鬟中的第一絕色，容貌風流靈巧，比黛玉亦不遑多讓。
且品性高潔，是那賈寶玉房中唯一沒有和他有過皮肉私情的大丫鬟。
是賈母內定給寶玉的未來姨娘人選之一，也是那賈寶玉的心頭肉。
賈瑞料定那賈寶玉如果知道了，定然要撒潑打滾，天翻地覆。
他就是把這個難題拋給了賈母。
若賈母真想拉攏他，那就得展現誠意，將晴雯給了他。
若連賈寶玉的一個丫鬟都舍不得，那也甭指望日後他會念及今日這些小恩小惠。
鴛鴦聽賈瑞竟指名道姓要晴雯，心裏也是咯噔一下。
她比誰都清楚，晴雯在寶玉心裏的分量。
那丫頭生得妖媚絕色，性子又剛烈，寶玉偏就吃她那套，寵得跟什麼似的。
這要是真的被這瑞大爺要走了，那位小爺恐怕會將怡紅院鬧個天翻地覆。
只是賈瑞這番話，已經是步步緊逼了。
若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那便顯得賈母這邊毫無誠意。
鴛鴦只得福了福身，勉強笑道：“瑞大爺既開了尊口，奴婢自當稟明老太太。若那晴雯自己樂意過來伺候瑞大爺，想來老太太也不會攔着。”
她這話給自己留足了餘地。
萬一寶玉鬧得不可開交，也只能推說是晴雯自己不願意了。
賈瑞淡淡一笑，也不多留。
送鴛鴦出了院門。
看着她那一身裁剪得體的水紅襖兒，勾勒出蜂腰翹臀的成熟身段，也不由多看了兩眼。
這鴛鴦年齡在幾個大丫鬟裏也算比較大，已經是長開成熟的年華。
不但身量、長相極好，氣質也頗爲溫婉大方。
再加上其行爲處事，也算得上是個管家人才。
這等女子白白浪費在賈母身邊，最後還落得個殉主自縊的下場，倒是可惜了。
鴛鴦被賈瑞那毫不掩飾的火辣眼神打量，臉上不由又是一熱。
她雖是丫鬟，卻也到了通男女之事的年紀。
賈瑞那充滿侵略性的目光，讓她頗有些心慌意亂。
“瑞大爺請留步。”
鴛鴦不敢多待，微微一福：“奴婢這就回去，將瑞大爺的意思，一五一十的轉告給老太太。”
就在她欲走之際，賈瑞突然開淡笑道：“我方才要鴛鴦姑娘那話，並不全是戲言。鴛鴦姑娘他日若想離開老太太，我這隨時歡迎。”
鴛鴦腳步虛晃，臉上更是紅得厲害。
同時心中也仿佛被投了一顆石子，泛起一層層漣漪。
她如今在賈母身邊，固然風光。
闔府上下都敬她三分。
可等賈母百年之後，自己最好的下場，也不過是配了個賈家的家生小廝罷了。
若是運氣不好，落到大老爺賈赦手裏，她簡直不敢再想。
眼前這個賈瑞，儀表堂堂，英武不凡。
更重要的是手握廠衛權勢，將來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事業。
若能跟着他做個通房或姨娘，比日後那未卜的命運強了何止百倍。
想到這裏，鴛鴦只覺心亂如麻，再也不敢逗留，福了個身，便匆匆低頭離去。
……
榮國府，賈母院內。
晚飯剛過，一屋子的女眷圍着賈母說笑。
黛玉、三春等姑娘，還有王夫人、鳳姐、李紈等媳婦，連賈寶玉也廝混其中，熱鬧非凡。
看到鴛鴦回來，賈母停下話頭。
笑道：“怎麼樣？去過了？那瑞哥兒可有什麼說法？”
邊上衆姑娘一聽又是關於那賈瑞的，也都好奇的看了過來。
鴛鴦先是臉頰微微一紅，不敢透露賈瑞開口要她的事。
只低頭回道：“回老太太，瑞大爺說他身邊缺個端茶送水、會做針線的機靈丫頭。他想要……寶二爺院裏的晴雯。”
這話一出口，方才還熱鬧非凡的屋子，瞬間寂靜一片。
衆人紛紛將目光投向了臉色大變的賈寶玉。
誰不知道，晴雯是這位小祖宗的心頭肉。
那丫頭生得風流靈巧，在整個大觀園的丫鬟裏都是拔尖的。
老太太明擺着，是給寶玉日後做姨娘的。
這賈瑞膽子倒是夠大，竟開口要寶玉的人。
“什麼？”
賈寶玉果然第一個跳了起來，那滿月般的大臉漲得通紅。
尖聲叫道：“那廝竟敢要我的晴雯？當真該死。老祖宗！我絕對不會把晴雯給那等俗物玷污。”
晴雯在他心裏地位非凡，是他願意撕扇子博美人一笑的寶貝，如何肯拱手送人！。
如果說之前，賈寶玉對賈瑞只是鄙夷和不滿。那麼此時，已然是切齒的痛恨。
王熙鳳也在一旁陰陽怪氣的開口：“哎喲，那瑞大爺也真是的，太不知輕重了。滿府的丫鬟他不要，偏挑寶兄弟的心頭肉，這不是存心讓人爲難嘛。”
王夫人也是神情不悅。
她雖然不喜晴雯那妖媚的模樣。
但賈瑞這等旁支破落戶，竟然敢伸手到她寶貝兒子房裏要東西，這簡直就是不把她這個榮府嫡系二太太放在眼裏。
賈母的眉頭也微微皺了起來。
若是府內其他二三等的丫頭，給了也就給了。
可晴雯是她親手調教出來，許定要給寶玉做姨娘的。
賈母在別的事上都精明無比，唯獨涉及到自己心肝寶貝孫子的事，便難免有些溺愛和昏聵。
她沉吟片刻，最終還是擺了擺手。
“鴛鴦，你再跑一趟，和那瑞哥兒說，晴雯是老婆子我提前許給寶玉的，動不得。讓他換個人要吧。”
鴛鴦心中一嘆，只得硬着頭皮回道：“老太太，那瑞大爺說了，若是不肯給晴雯，那其他的……他也都不要了。”
“放肆的東西。”
王夫人終於忍不住怒道：“他真以爲自己當了個七品小官，就可以爬到我們榮府頭上來撒野了？”
賈母的臉色也微微冷了。
點頭淡淡道：“倒是個有氣性的。既然如此，那便作罷吧。”
她又道：“本來想着後日清虛觀打醮，也叫上他一起去熱鬧。如此看來，也免了吧。”
她對賈瑞那點欣賞，終究敵不過對寶貝孫子的溺愛。
既然對方這般“不識抬舉”，那這個恩惠不施也罷。
王熙鳳在旁見賈母對那賈瑞淡了心思，心中暗喜。
她眼珠一轉，已打定主意。
今晚便去趟寧國府，找賈珍商議下對付賈瑞之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