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霍南琛開的化驗單,林西離又回到了綜合樓一樓的收費窗口。
流程倒是和香江市的醫院沒什麼區別,繳費、拿回執,去做檢查。
抽血、甲狀腺彩超,這邊還多了心髒檢查。
看來這位霍醫生檢查得相當仔細,或者說,鄉鎮衛生院有它自己的一套診療常規。
抽血時,護士手法還算熟練,只是針頭刺入皮膚的瞬間,林西離還是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
她見過太多屍體上的針孔和傷口,但當這一切發生在自己身上時。
那種屬於活體的痛感依舊鮮明。
鮮紅的血液被緩緩吸入真空管,她默默數着,一共抽了五管。
甲亢的檢查確實繁瑣。
彩超室只有一個,人很少,她不用等待。
冰涼的耦合劑塗在脖頸上,超聲探頭來回滑動。
一系列檢查做完,時間已近中午。
走出綜合樓,正午的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下來,炙熱而明亮。
林西離瞬間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和燥熱。
汗水很快就從額角、後背滲了出來,心跳也開始不受控制地加快,喉嚨幹得發緊,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
她終於切身體會到了甲亢帶來的困擾——怕熱、多汗、心悸、易飢渴。
這些之前在香江市被繁忙工作和壓抑情緒掩蓋或忽略的症狀,在此刻,變得格外清晰和磨人。
得趕緊找個地方坐下,喝點水,吃點東西。
她沿着衛生院外的街道慢慢走着,這裏不像大城市,到處都是商鋪。
走了十幾分鍾,身上的雪紡襯衫已經被汗水浸溼了一片,黏膩地貼在背上,很不舒服。
就在她幾乎要放棄返回衛生院接點水喝的時候,終於看到一家還在營業的小飯館。
店面很小,看起來有些年頭,招牌上的字都褪了色,裏面收拾得還算幹淨。
她推門進去,小小的餐館坐着幾個顧客,一股帶着飯菜香氣的涼意撲面而來,讓她稍微舒服了些。
老板娘是個微胖的中年婦女,見她進來,熱情地招呼。
林西離沒什麼胃口,又顧忌着病情,只點了一份白米粥,一碟本地特色的撈粉。
“一共三塊,粥可以免費續籤。”老板娘利落地報出價格。
林西離愣了一下,這個價格便宜得讓她有些難以置信。
在香江市,一杯好點的咖啡都得三十。
她默默找了個靠窗的角落位置坐下,等待着食物。
小飯館的門再次被推開。
林西離下意識地抬眼望去,竟看到兩個穿着白大褂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
走在前面的,正是剛剛給她看診的霍南琛,他已經脫掉了口罩,露出了整張臉。
摘掉口罩後,眉眼清俊無比,氣質高貴溫潤,卻又帶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淡漠疏離。
鼻梁高挺筆直,鼻尖線條利落,唇線分明卻偏薄。
他的膚色竟是冷調的瓷白,在這鄉下小鎮竟然沒有被曬黑,實屬難見。
脖頸修長挺直,白大褂顯得他更加肩背寬闊不厚重。
跟在他身後的,是診室裏坐在另一張桌子的那位中年醫生張界醫生。
霍南琛明顯看到了她,眸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隨即對她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他的神色平淡,在這小鎮上遇到病人來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林西離微微點頭後便轉移視線看向桌面的筷子筒。
霍南琛他們本來經常在衛生院食堂吃的,一周就出來兩三天,畢竟食堂很病號餐。
他和張醫生在離她旁邊,隔兩張桌子的位置的另一張桌子坐下。
張醫生也注意到了林西離,側過頭,壓低聲音對霍南琛說:
“霍醫生,你看那邊那個姑娘,就是上午來看甲亢的那個吧?你看她那眉宇間化不去的憂鬱感,怪不得甲狀腺會有問題,這病啊,本來跟情緒關系大!”
霍南琛正拿着菜單看,聞言頭也沒抬,低聲說:“張醫生,我們不私下討論病人的情況。”
張醫生訕訕地笑了笑,摸了摸鼻子,沒再繼續說下去。
他們的對話聲音雖小,但還是被林西離聽了進去。
正好這時,老板娘端着她的粥和菜過來了。
簡單的白粥熬得米粒開花,香氣撲鼻,撈粉上的花生油聞着很香。
“姑娘,慢慢吃。”老板娘熱情地說。
“謝謝。”
林西離低聲道謝,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溫熱的粥。
粥水滑入幹澀的喉嚨,帶來一絲熨帖的暖意,暫時壓下了那令人心煩的口渴感。
甲亢似乎讓她的消化也變快了,吃起來速度也快了些。
她能感覺到旁邊那桌兩位醫生點菜、吃飯、偶爾交談的聲音,但沒有再說她。
他們恪守着醫生的本分,保持着恰當的距離。
這種疏離,反而讓林西離覺得放鬆了一些。
她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過多的關注,尤其不需要因爲憂鬱而被額外討論。
這樣會讓她感覺得了抑鬱症另外一種病,有了甲亢本來就夠麻煩了。
吃完飯,她掏出手機,對着牆上的付款碼付了錢。
老板娘說粥可以免費續,她說不用了,起身便離開了小飯館。
她又去旁邊的小店買了瓶礦泉水,向衛生院的方向走去。
林西離離開後,霍南琛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她離去的背影。
不是因爲她長得好看,前面給她問診的時候,她嘴角有一瞬間那淡淡的嘲諷笑意,是給他的。
張醫生見狀,對霍南琛說:
“剛才那位姑娘,香江市來的,那可是國際大都市,醫療水平肯定沒得說,怎麼會山長水遠的,我們這偏遠的小鎮衛生院看甲狀腺問題。”
霍南琛收回目光,“應是這邊有認識的人,介紹過來的。”
張醫生咂咂嘴,夾了一筷子青菜。
“要說咱們這衛生院,也就你來了之後,檢查設備才算跟上點趟,以前啊,需要檢查的,這裏的人只能去縣城,沒想到還有大都市的人來到我們這了。”
霍南琛沒接話,繼續慢條斯理地吃着飯。
張醫生見狀,沒繼續說下去,畢竟他一個中年人跟年輕人確實沒什麼話題,霍南琛還是個話少的。
鄉鎮醫療資源匱乏,霍南琛沒來之前,這個小鎮衛生院甲狀腺就他一個醫生。
不少年輕的實習醫生過來被分配過來,吃不了這鄉下的苦,沒多久就申請往縣裏,市裏調。
霍南琛來的時候,他以爲同樣也會吃不了苦,沒想到一呆就呆了五年。
在他的治療下,很多患有甲狀腺問題的病人都好了。
按照他的技術,他申請調去縣醫院,市三甲醫院完全沒有問題的,上面的醫院也多次想將他調離,都被他拒絕。
這麼好的青年才俊就這樣甘心留在這,張界多次想打聽,奈何霍南琛只是一句這裏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