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同田間那條安靜的河水,悄無聲息地流淌。
領證那晚尷尬的夫妻義務提議之後,林西離和霍南琛之間像是達成了一種無言的默契。
他們如同合租的室友,在同一屋檐下,過着相敬如賓、界限分明的生活。
清晨,當時鍾指向六點,霍南琛會準時出門跑步,腳步聲輕而規律地消失在樓梯口。
林西離則會稍晚一些起床,沿着屋後那條瀝青鋪就的田間小路散步。
甲亢的症狀在嚴格忌碘和規律作息下並沒有所緩和,霍南琛告訴她,這是甲亢的症狀隨着沒有藥物控制越來越明顯,正常現象。
紅包的事說開之後,林西離徹底將自己的病情交由給霍南琛。
不再上網搜藥物治療還是碘131治療的五花八門分享經歷。
他是專業的甲狀腺醫生,她應該相信他的。
早餐和晚餐通常在一起吃。
有時是霍奶奶張羅,有時是霍南琛下廚。
林西離驚訝地發現,霍南琛的廚藝竟然相當不錯,這或許就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吧。
不像她,出身豪門,父母雖不關愛,但是這些家族活從來不用她幹。
霍南琛和霍奶奶依舊使用着無碘鹽,無碘醬油,遷就她的忌碘。
飯桌上,交談不多,大多是霍奶奶在絮叨着小鎮的趣聞,或者關心林西離的身體。
霍南琛大多沉默地聽着,偶爾應一聲。
林西離則扮演着聆聽的角色,只有在被問及時才會簡短回答。
日子平靜得近乎單調。
小鎮說小不小,幾條主街,一些零散的店鋪,依山傍水的景致。
說大也不大,逛了幾天後,新鮮感便逐漸褪去。
對於習慣了香江市快節奏和高強度工作的林西離來說,這種無所事事的悠閒,初期是療愈,久了便成了一種新的煎熬。
甲亢症狀也讓她的精神無法徹底放鬆,總有種虛耗光陰的不安。
她不能永遠這樣下去。
法醫的工作暫時回不去,但知識和能力是自己的。
她決定利用這段被迫停職的時光,爲自己充電。
打開了許久未登錄的學術網站,開始查閱國內外法證科學的最新進展,下載了大量的文獻。
她聯系了曾經的導師,諮詢了在職讀博的可能性和要求。
她的目標是成爲法證部的高級化驗師,這不僅需要豐富的實踐經驗,更需要深厚的理論功底和科研能力。
既然暫時無法接觸一線案例,那麼深耕理論,爲未來鋪路,是最好的選擇。
自學讀博的計劃讓她的生活重新找到了支點。
她將自己的時間安排得滿滿當當,白天看書、查文獻、寫研究計劃,晚上則鞏固專業知識。
那間原本只是用來睡覺的臥室,漸漸被她的書籍和資料占據了一角,有了屬於她的氣息。
她帶來的書籍只有幾本,讓她意外的是,二樓客廳的書架竟然也有不少這方面的書籍。
其他方面的書籍也有,宛如一個小小的圖書館,怪不得霍南琛空閒的時候不是在看書就是在看書。
林西離發現自己和霍南琛都有一個共同點,不愛社交,與書交友,她覺得這樣挺好的。
霍南琛對於她突然埋頭書海的行爲沒有任何評價,只是在她偶爾因爲查找資料而錯過飯點時,會默默地將飯菜留在鍋裏保溫。
他們之間,維持着一種互不幹涉又彼此留有空間的微妙平衡。
林雪諾和許硯池的婚禮,像一道無法回避的陰影,逐漸逼近。
出發的前一天,林西離開始收拾行李。
她帶的衣服不多,一套素雅得體的便裝,以及一套準備在婚禮上穿的、不會過分搶眼但也符合身份的連衣裙。
霍南琛也調好了兩天假。
“走吧。”他的聲音依舊平淡。
他們需要先從荔鄉鎮坐兩個小時的縣際大巴到馬巒縣,再從馬巒縣乘坐高鐵返回香江市。
大巴車晃晃悠悠,窗外的風景從熟悉的田園山丘逐漸變得陌生。
林西離靠在窗邊,看着飛速倒退的景物,思緒飄到不到一個月前。
她也是沿着這條路,獨自一人,滿心倉惶和絕望地逃離那個城市。
那時,她剛剛經歷被退婚、被停職的雙重打擊,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不被需要的人,前路一片灰暗。
如今,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她再次踏上歸途。
身邊,卻多了一個人——一個在法律上是她丈夫的男人。
她微微側過頭,看向身旁的霍南琛。
他正閉目養神,竟然有種剝離了世俗煩擾的幹淨氣質。
林西離看的一瞬間晃了神,又趕忙側過臉看向窗外。
她爲了反抗一樁讓她作嘔的聯姻,沖動之下,將自己和這個只見了幾次面的小鎮醫生捆綁在了一起。
他爲了安撫奶奶,竟然也同意這荒唐的婚姻方式。
他們之間沒有沒有男女感情,只是搭夥過日子。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此刻卻要陪她一起去面對那個她一直想要逃離的家族,去參加她妹妹和她前未婚夫的婚禮。
想到這裏,林西離的心不由得揪緊。
她可以想象,當父母看到霍南琛,得知他的背景時,會是怎樣一副震驚和憤怒的嘴臉。
那些刻薄的言語,勢利的審視……她早已習慣,但霍南琛呢?
他憑什麼要因爲她,去承受這些?
“那個……”她忍不住輕聲開口。
霍南琛睜開了眼睛,側頭看向她。
“我家裏……可能情況會比較……復雜。”
林西離斟酌着用詞地說:“如果他們說了什麼難聽的話,或者有什麼讓你不舒服的舉動,你……不用忍讓。我們可以提前離開。”
她不想他因爲她的緣故受委屈。
霍南琛平靜地看着她,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緒。
過了幾秒,他才淡淡開口:“我知道,不用擔心。”
他的語氣太平靜了,平靜得仿佛只是去參加朋友的婚禮。
這種反常的平靜,反而讓林西離更加不安。
他不了解豪門之間的彎彎繞繞和那些殺人不見血的軟刀子。
大巴車到站,他們轉乘高鐵。
列車飛馳在軌道上,與來時的心情已是天壤之別。
林西離看着窗外飛速掠過的繁華景象,高樓大廈逐漸取代了田園風光,香江市越來越近。
她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來掩飾內心的慌張。
她的手忽然被一只溫暖幹燥的手輕輕覆蓋住。
她渾身一僵,愕然側頭。
霍南琛依舊看着前方,表情沒什麼變化,只是那只手在她手背上輕輕按了一下,力道不重,卻帶着一種奇異的、安撫人心的力量。
“有我在,放心!”
說完,他便收回了手,仿佛剛才那瞬間的觸碰只是她的錯覺。
林西離愣愣地看着自己剛剛被觸碰過的手背,那裏似乎還殘留着他指尖的溫度。
一股情緒涌上心頭,她不願承認的,是那一絲絲微弱的依賴感。
她只好趕忙拿起保溫杯泡的金銀菊花茶喝了幾口,來壓下這種心頭這種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