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室內的寂靜，被陳淑蘭那一聲微弱的“小軒”打破後，並未立刻恢復喧鬧，反而陷入了一種更爲詭異的氛圍之中。那是一種認知被徹底顛覆後的失語，是凡人目睹神跡後的茫然。
監護儀穩定而有力的聲音，陳淑蘭逐漸恢復清明的眼神，以及她那明顯變得紅潤健康的臉色，無一不在訴說着一個鐵一般的事實——奇跡，真的發生了。
幾個年輕的護士看向林軒的目光，已經帶上了毫不掩飾的崇拜和好奇，仿佛在看一個隱世的高人。而年長些的護士和王主任，則更多是震驚和一種世界觀崩塌後的無所適從。
蘇雨柔快步走到床邊，看着真的蘇醒過來、氣色大好的婆婆，美眸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喜悅，她輕輕握住陳淑蘭的另一只手，聲音帶着哽咽：“媽，您真的醒了……太好了！”
陳淑蘭還有些虛弱，看着兒媳，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又疑惑地看向四周，顯然對自己身處急救室以及之前發生的事情毫無記憶。
“媽，您剛醒，別多想，好好休息。”林軒輕聲安撫着母親，同時不動聲色地再次運轉太初神瞳，仔細檢查母親的身體狀況。死氣已基本驅散，那些暗色毒素也被逼出大半，殘留的部分已不足以致命，後續再慢慢調理即可。生機穩固，脈象雖弱，卻平穩有力，已徹底脫離了危險期。
他心中一塊大石終於落地。
然而，總有人不願意接受這超出理解的事實。
王主任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了幾下，從極致的震驚中強行掙脫出來。巨大的羞辱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內心。他，江市人民醫院的專家主任，親口宣布了死亡，卻被一個他素來看不起的、小小的實習護士，用幾根銀針，在他最擅長的領域，當着這麼多人的面，狠狠打了臉！
這讓他以後在醫院還怎麼立足？讓他的權威和臉面往哪裏放？
不！這一定是假的！是巧合！是……是回光返照！對！一定是這樣！醫學上不是沒有過類似的案例！病人臨終前可能會出現短暫的意識清醒和體征恢復，但那只是曇花一現，是生命最後的燃燒！
這個念頭如同救命稻草，被王主任死死抓住。他必須維護自己的權威，必須將眼前這荒誕的一幕“合理化”！
他猛地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扶正了歪斜的眼鏡，臉上努力擠出一副“專業”而“凝重”的表情，幹咳了兩聲，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
“咳咳！”王主任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刻意營造的嚴肅，“大家先別急着高興。林軒，你母親的情況……很復雜，也很特殊。”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衆人，最後落在林軒身上，帶着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從醫學角度來講，病人剛才確實出現了生命體征的短暫恢復。但是，這種現象，在臨床死亡病例中，偶爾也會出現，我們稱之爲‘回光返照’！”
“回光返照”四個字，他咬得格外重。
“這並非真正意義上的康復，而是身體機能徹底崩潰前，腎上腺素等激素最後一次大量分泌，造成的虛假繁榮景象。”王主任越說越覺得自己找到了真理，語氣也變得篤定起來，“看起來像是好轉，但實際上，這只是……生命最後的燭火，在熄滅前最亮的那一下閃爍罷了。很快，病人的情況就會急轉直下，最終……唉。”
他故作沉重地嘆了口氣，仿佛在爲一個即將再次逝去的生命感到惋惜。
這番話一出，急救室內剛剛升起的些許喜悅氣氛，瞬間又凝固了。
幾個護士面面相覷，有些將信將疑。畢竟“回光返照”在醫學上確實是存在的，而且王主任是權威專家。
張凱原本難看的臉色，聞言頓時由陰轉晴，立刻跳出來幫腔，陰陽怪氣地道：“王主任說得對！我就說嘛，人死怎麼能復生？原來是回光返照啊！林軒，你就別白費力氣了，也別再折騰阿姨了，讓她安安靜靜地……走完最後一程吧。”他故意把“走完最後一程”幾個字拉長了音，充滿了惡意的暗示。
蘇雨柔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擔憂地看向林軒和婆婆。
陳淑蘭似乎也聽懂了什麼，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緊緊抓住了林軒的手。
林軒緩緩抬起頭，看向王主任，眼神冰冷，沒有憤怒，沒有辯解，只有一種洞悉一切的淡漠和平靜，仿佛在看一個蹩腳的小醜表演。
這種眼神，讓王主任沒來由地一陣心慌，但他強自鎮定，硬着頭皮繼續說道：“鑑於病人目前這種……極不穩定的特殊情況，已經不適合繼續留在我們醫院的重症監護室了。我們需要將寶貴的醫療資源留給更有希望的患者。”
他圖窮匕見，終於說出了真正的目的：“林軒，你現在就去辦理出院手續，立刻把你母親接走！並且，結清之前所有的欠費，一共是八萬三千七百元！”
趕人！結賬！
這就是他挽回顏面的方式！只要把這對母子趕出醫院，眼不見爲淨，那麼今天這匪夷所思的一幕，就可以被他強行定義爲“回光返照”和“家屬胡鬧”。時間一長，誰還會記得細節？只會記得他王主任堅持了醫學原則，而林軒不過是個接受不了現實、無理取鬧的瘋子。
“王主任！你！”蘇雨柔氣得俏臉發白，她沒想到王主任竟然如此不講道理，如此刻薄！母親剛剛從鬼門關被拉回來，情況未明，就要被趕出醫院？
林軒輕輕拍了拍母親的手背，示意她安心。然後，他上前一步，與王主任對視着，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卻帶着一種無形的壓力：
“王主任，我母親的身體狀況，我比你更清楚。她現在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無需再占用你們的‘寶貴資源’。”
他特意加重了“寶貴資源”四個字，帶着一絲淡淡的嘲諷。
“出院，可以。”林軒繼續道，語氣斬釘截鐵，“欠費，我也會結清。但不是現在。”
他目光如炬，掃過王主任那有些閃爍的眼神和張凱幸災樂禍的嘴臉，冷冷地拋下一句：
“明天！明天一早，我會來醫院，結清所有費用，並接我母親出院！”
話音落下，他不等王主任再說什麼挑釁或者拒絕的話，轉身便開始小心翼翼地爲母親拔除身上的銀針，以及那些已經多餘的監護儀器電極。他的動作輕柔而專業，仿佛做過千百遍。
王主任被林軒那冰冷的眼神和不容置疑的語氣噎了一下，想要發作，卻發現自己在那目光下竟有些氣短。再看看病床上氣色確實越來越好，甚至眼神都恢復清明的陳淑蘭，他那“回光返照”的說辭，連他自己都有些底氣不足了。
他只能鐵青着臉，看着林軒忙碌，從鼻子裏發出一聲重重的冷哼：“哼！希望你說話算話！明天要是見不到錢，就別怪我們按程序辦事了！”
張凱也在一旁陰惻惻地補充道：“林軒，八萬多呢，你一個實習護士，拿得出來嗎？別明天又找借口賴賬啊！要是沒錢，現在學狗叫還來得及，我說過的話，依然算數！”
林軒充耳不聞，仿佛沒有聽到這兩只蒼蠅的嗡嗡聲。他將最後一根銀針取下收好，然後小心地攙扶起母親。
“媽，我們換個地方休息。”他輕聲對母親說道。
陳淑蘭雖然虛弱，但看着兒子沉穩的眼神，心中莫名地安定下來，點了點頭。
林軒攙扶着母親，蘇雨柔連忙在一旁幫忙，三人無視了身後王主任難看的臉色和張凱陰冷的目光，緩緩地、堅定地走出了這間見證了生死逆轉與人性醜惡的急救室。
留下的，是一群心情復雜的醫護人員，以及一個面子掃地、惱羞成怒的主任，還有一個計劃落空、妒火中燒的連襟。
明天？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明天。
而林軒的眼中，已經看到了完全不同的未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