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車平緩行駛在山路上,窗外風景依舊美如畫,可虞顏全然沒了欣賞的心思。
她是膽大,跟鬼打交道也能毫不退縮。
可當對方變成活生生的人,甚至是窮凶極惡之徒,那就是另一碼事了。
虞顏的額角沁出了冷汗,手上死死拽着小倉鼠背包掛件。
此刻這輛車正往終點站駛去,她將與那個老人一同在原陵公園下車。
老人似乎是睡着了,扁擔斜靠在前面的座位上,挑着的桶裏擺了幾束花,花下滿是淤泥。
公交車最終還是在虞顏如雷打鼓的心跳聲中抵達了終點。
司機不耐煩的催促他們下車,老人像是沒聽到,依舊靠在座位上假寐。
“嘿,你這老不死的,是聽不見嗎?”
司機很沒素質,氣勢洶洶的起身就要往這走來。
虞顏害怕司機出事,只好搶先一步來到老人跟前。
“爺爺,終點站到了,你該下車了。”
她聲音裏帶着一絲察覺不到的顫抖,老人在她的注視中緩緩睜眼,眼中狠厲一閃而過。
他顫巍巍地起身,扶着欄杆挑上扁擔,一點點地往車門口挪去。
他身上的粗布老頭衫打了好幾個補丁,腳下的鞋子更是破爛不堪。
虞顏站在身後,面上盡是情緒復雜。
若不是哥哥的電話,她又怎麼會想到面前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會在五年前滅了仇家滿門呢?
想起哥哥的囑咐,虞顏有些不甘願地抬腳跟了上去。
徐肆然在電話裏讓她跟着老人,看他會去到原陵山的什麼地方,盡量拖到他們警方趕來。
原陵山面積廣大,裏面很多路段都未設置監控,如果沒人跟着,老人可以躲進山裏,輕鬆逃開警方的搜羅。
徐肆然讓她千萬注意安全,可這山裏又沒隱蔽的地方,她只能明晃晃的跟在後頭。
虞顏在心裏無力地吐槽哥哥,故作漫不經心的跟在老人身後。
老人挑着扁擔,走的速度並不快。
她注意到老人是個跛腳,左腿抬起來時有些許吃力,肩上的扁擔因受力不均時常滑落。
虞顏內心此刻正在天人交戰,一方面她不想幫助一個殺人凶犯,但另一方面,見老人年歲已高行動不便的模樣亦有些心生不忍。
在一個轉彎時,老人沒注意到地上的泥水灘,失足摔在了地上。
後頭的虞顏目睹了這一切,無奈嘆了口氣,最後認命走了上去。
“爺爺,我幫你提這些東西吧,你要去哪兒?”
“謝謝你啊小姑娘。”
陳德愉原本還有些警惕,但見虞顏個子嬌小,便慢慢放鬆了下來,走在路上也能與她嘮上幾句。
哥哥他們什麼時候才能到?
虞顏面上揚着微笑,實際背後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想出任何岔子,畢竟這可是小命關天的事情。
前凜翊與徐肆然正駕車往原陵山趕去。
徐肆然一路上面色緊繃,不時就要打開手機看一眼妹妹的實時定位。
“放鬆一點,她會沒事的。”
前凜翊坐在駕駛座上,他們身後還跟着輛警車,爲了捉拿此次逃犯,他們苦心調查了數月,最後才從人山人海中辨識出了那張臉。
可以說,如今的虞顏在這次任務中起到了關鍵作用。
“前隊你不知道,我妹妹膽子小,她肯定很害怕。”
徐肆然恨不得背後長雙翅膀,這樣就能立馬飛到虞顏身邊。
而這邊的虞顏已經跟着陳德愉上了後湖旁的小山。
山上是一片陵園,裏面還有專門的管理員看守,因此虞顏並沒什麼安全顧慮。
午後陽光斜斜鋪在地上,給這一排排的灰白石碑鍍了層金邊。
空氣中懸浮着細小的塵粒,在光柱中慢慢浮沉。
老人停在一座打理幹淨的石碑前,石碑照片上是一個笑容溫和的老奶奶。
“燕芳啊,我來看你了。”
陳德愉低聲說道,渾濁的淚水劃過眼角,眼尾堆砌的皺紋在淚水浸潤下不覺變得柔和。
他緩緩蹲下,枯木般的手輕撫上石碑,眼中藏着的眷戀在這一刻盡數涌現。
一陣微風毫無征兆地吹了過來。
這風輕擦着虞顏後頸的皮膚滑過,像一塊浸在古井裏數年的絲綢,輕柔中帶着刺骨的陰涼。
那股子陰涼順着她的脊椎緩緩向下,最後盤踞在腰間,久久不曾散去。
虞顏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攏了攏被風吹起的裙擺。
“老伴兒啊,我今天帶來個小姑娘看你。”
“這小姑娘熱心腸,看我腿腳不方便,還主動幫忙拎花呢。”
“瞧,這是不是你最愛的桔梗?”
陳德愉靠着石碑坐了下來,石碑的冷意浸透了他的後背,可他卻覺得那是來自亡妻的擁抱。
他將桶裏的幾捧桔梗放在碑座前,見虞顏面不改色的也跟着坐在草地上,眼裏多了幾分滿意。
“小姑娘,這麼久沒人陪我說話了,今兒我跟你嘮嘮,你也別嫌我這個老頭子煩。”
虞顏乖順點頭,她能感受到老人對她沒有惡意。
既然暫時走不開,聽個故事又何妨?
“我跟我老伴兒啊,結婚五十年了。她這人就是命不好,從小家裏窮,好不容易把她養大吧,她爸要把她嫁給村裏的老光棍拿彩禮錢。”
“那年她十八歲,從山溝溝裏逃了出來,那滿身的傷喲,我現在想想都心疼。”
陳德愉望着遠方,風將他花白稀疏的毛發吹亂。
提到妻子,他的嘴角不覺間噙了笑意。
“那年我當兵回來,途經小鎮碰上了她,她跪在地上求我,我沒轍只能把她一道帶回了家。兩人後來慢慢相處,嘿,你猜怎麼着?竟然看對眼結婚了。”
“要不說她命不好呢,碰上我這樣一個窮光蛋,沒能力讓她住大房子,每天起早貪黑陪我去擺攤,這一擺就是四十多年。”
陳德愉吸了吸鼻子,他眼眶微微泛紅,似是在努力克制情緒。
“我們沒有孩子,兩個人相依爲命,就這樣互相噓寒問暖的過着也挺好。”
“我們的養老錢早就攢夠了,她卻閒不下來,說那群上小學的孩子吃慣了她做的包子,每天都風雨無阻的去出攤。”
“你說她是不是傻?圖什麼呢?如果那天下雨我能攔着她就好了,我要是跟她一起,她也不會被畜生開車撞倒給活生生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