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記得我走了很久很久。
深秋的風像刀子,刮過臉頰時已經感覺不到疼。
胸口那顆人工心髒,跳得越來越慢。
昏眩感一陣強過一陣。
恍惚間,我聽見了笑聲。
是小時候的我,穿着漂亮的公主裙,在灑滿陽光的花園裏奔跑。
爸爸在後面笑着追:
“小鳶,慢點跑!”
媽媽坐在白色的秋千上,手裏拿着一本書,溫柔地看着我們。
哥哥呢?
啊,他在那裏。
年輕的陸明修,腿還是完好的,輕鬆地追上我,一把將我高高舉過頭頂,轉着圈。
我在他肩膀上笑得眼睛眯成月牙,天空那麼藍,陽光那麼暖,他的笑容那麼明亮耀眼。
“小鳶是哥哥最重要的小公主。”
他那時總是這麼說,用額頭抵着我的額頭。
畫面晃動,變成了我生病發燒的夜晚。
他守在我床邊,笨手笨腳地給我換毛巾,哼着走調的搖籃曲。
我嫌難聽,皺着小鼻子,他卻一本正經:
“不許嫌棄,哥哥只唱給你一個人聽。”
是了,我記得,我都記得的。
那時的我們都很幸福過,從未有失去的滋味。
那時的哥哥很愛我,我是他最愛的妹妹。
心髒一陣劇痛,再也支撐不住,只能順着牆壁滑倒在地。
我蜷縮起來,緊緊捂住左胸,那裏空蕩蕩的,卻又沉甸甸地裝滿了五年來的委屈。
視線徹底模糊,黑暗從四周包裹過來。
好累啊。
哥哥,這次,我真的撐不下去了。
如果能回到那時候......該多好......
下一秒,我的身體變得很輕,很靜。
我緩緩地睜開眼,如果靈魂也有眼睛的話,一片茫然。
突然,一道無形的力量將我狠狠一拽,眼前的景象飛速流轉。
揚起頭,是陸明修。
我想移動,卻發現無法飄遠,一旦嚐試,就會被拉回。
是了,我死了。
然後,我的靈魂,被束縛在了恨我入骨的哥哥身邊。
我守着他,直到第二天的陸氏集團的新聞發布會現場。
他整理了西裝,走到燈光下,走到話筒前。
攝像機鏡頭貪婪地對準他,也掃過坐在第一排的陸翩然。
陸明修舉起那份財產文件:
“我宣布,名下所有陸氏集團股份、不動產及流動資產,在我死後將無償轉讓給我的妹妹陸翩然女士。”
台下譁然。
有記者迫不及待地舉手:
“陸總,您親妹妹陸歸鳶女士是否對此知情?她是否同意您將所有財產轉移給養女?”
陸明修的嘴角向下壓了壓,我熟悉這個表情,他厭煩時常做。
他拿起另一份聲明,紙張在燈光下白得刺眼。
“這正是我要宣布的第二件事。”
“從即日起,我與陸歸鳶斷絕一切兄妹關系。她不再是我陸明修的妹妹,也不再是陸家的女兒。”
靈魂沒有實體,可我卻感到一種被活活撕裂的劇痛,從胸腔深處炸開。
又一名記者站起來,話筒直指核心:
“關於陸歸鳶女士,外界傳聞她五年前卷走救命錢後墮落風塵,您能否證實?對於她的現狀,您有什麼想說的嗎?”
陸明修沉默了短短兩秒,然後緩緩開口,傳向千家萬戶:
“陸歸鳶,只是一個爲了錢可以出賣一切、連至親救命錢都能偷竊的蛀蟲。一個自甘墮落、在聲色場所賣笑求榮的賤貨。”
“陸家養育她,她卻回報以背叛和盜竊。我父母若在天有靈,也會以她爲恥。”
我的靈魂劇烈地顫抖起來。
陸明修頓了頓,目光如刀:
“她不配再與陸家並列。她的所作所爲,應當被所有人知曉、唾棄。我希望媒體報道時,不必有任何顧忌。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陸歸鳶是個什麼樣的人。”
“至於她的現狀,或是未來,與我無關。”
“一個早就爛到骨子裏的人,死在外面,是最好的結局。”
我感覺自己在無形的火焰中扭曲,要被那些惡毒的話語燒成灰燼。
視線模糊又清晰,清晰又模糊。
疼啊。
哥哥,我好疼。
淚水無法控制地從靈魂的眼眶中涌出,盡管它們劃過空氣,無人看見。
哥哥,如你所願。
我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