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後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仿佛爲整棟別墅定下了基調。
蘇澤此後一整天都沒有再見到雲雪的身影。
她沒有去公司,也沒有出現在別墅的任何公共區域。
仿佛刻意消失在衆人的視線中。
偌大的空間裏,只有傭人偶爾悄無聲息地走過。
這更襯得一種無形的空曠和壓抑。
蘇澤獨自待在客廳或房間。
試圖看書或做些別的什麼來分散注意力。
但目光總是不自覺地瞟向樓梯口和門口。
他知道,她在逃避,在進行着一場異常艱難的心理鬥爭。
她父親那通如同最後通牒般的電話。
像一塊巨石壓在她的心頭,也間接地壓在了蘇澤的心上。
夜幕,再次不可避免地降臨。
當時鍾指向晚上九點多,別墅外終於傳來了熟悉的汽車引擎聲。
蘇澤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一下。
他坐在一樓的客廳裏,沒有動,只是靜靜地聽着。
玄關處傳來有些踉蹌的高跟鞋聲響。
比平時少了幾分從容,多了幾分虛浮。
然後,是電子門鎖開啓的聲音。
她沒有在一樓做任何停留。
甚至沒有往客廳方向看一眼。
徑直踩着有些凌亂的步伐,上了樓梯。
這次,她沒有坐電梯。
蘇澤察覺到她的異常狀態,瞬間明白了什麼。
她喝酒了?
而且,似乎還帶着幾分醉意。
要不要去扶一下她?
這個念頭剛升起來,就被他按了下去。
自己又不是她的傭人,憑什麼?
憑那三千萬的協議和那場形式大於實質的婚禮嗎?
他皺了皺眉,心中掠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這是要借酒壯膽,還是想用酒精麻痹自己。
好去面對那件她始終難以坦然接受的事情?
沒過多久,他放在一旁的手機尖銳地響了起來。
屏幕上閃爍的名字正是——雲雪。
蘇澤深吸一口氣,接起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不再是早晨那種帶着顫抖和慌亂的逃避。
也不是早餐時那種刻意維持的冰冷平靜。
而是……一種他似曾相識的、帶着疏離和不容置疑的清冷與命令口吻。
甚至比第一次叫他“滾上來”時。
更多了幾分破釜沉舟的決絕。
酒精似乎剝離了她最後一絲猶豫和羞澀。
將她重新武裝成了那個高高在上的雲總。
只是這份武裝,透着一股易碎的堅硬。
“來我房間。”
只有四個字。
命令式的口吻,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甚至沒有稱呼。
說完,便直接掛斷了電話,連一絲回應的時間都沒留給他。
蘇澤握着傳來忙音的手機,怔了片刻。
一種被冒犯的怒意在他胸中翻騰。
這種被人呼來喝去的感覺,讓他極其不適。
但轉念一想,自己畢竟是拿了三千萬“入贅”至此。
某些義務,確實無法回避。
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了。
只是,這與他預想中的情動升溫、水到渠成截然不同。
這是一種被外部壓力催生出來的、帶着機械式冰冷的“履行義務”。
雲雪顯然出去做了一整天的思想工作。
最終選擇了一種最直接也最決絕的方式。
將他自己,也將她自己,徹底工具化。
他站起身,步伐有些沉重地走向電梯,按下三樓的按鈕。
推開那扇主臥的門,裏面的景象讓蘇澤的心微微揪緊。
臥室的大燈沒有開,只亮着那兩盞昏黃的壁燈。
光線曖昧卻透着一股難以言說的淒涼。
雲雪已經洗完了澡,穿着一身極爲絲滑、更加性感的黑色睡裙,靠坐在床頭。
她沒有看書,也沒有玩手機。
只是那樣靜靜地坐着。
眼神有些空茫地望着前方的某一點,仿佛靈魂已經抽離。
她的臉上還帶着酒後的微醺紅暈,但眼神裏卻是一片冰冷的死寂。
沒有了昨夜的慌亂,也沒有了清晨的羞赧。
甚至沒有了之前偶爾流露出的那絲柔和。
她就那樣坐着,像一尊精美卻毫無生氣的雕塑。
仿佛已經放棄了對自身情感和意願的掌控。
將自己完全物化,變成了一個爲了完成家族使命而存在的工具。
這一幕,莫名地讓蘇澤感到一陣胸悶。
他看到雲雪那副將內心徹底封閉、任由外界安排的模樣。
與自己當初被動接受入贅協議時的心境,似乎有着某種本質的不同。
她是在對抗之後,選擇了自我割舍。
她看到他推門進來,空茫的眼神動了動,聚焦在他身上。
但那目光裏沒有任何溫度,只有一種程序化的確認。
“去洗澡。”
她開口,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
像是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蘇澤喉嚨有些發幹,他想說點什麼。
打破這令人難受的氛圍。
但看着雲雪那副“公事公辦”、隔絕一切情感的樣子,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裏。
他默默地點了點頭,轉身走進了浴室。
浴室內還殘留着她沐浴後留下的水汽和濃鬱的香氛味道。
蘇澤打開水龍頭,任由溫熱的水流沖刷着身體。
卻感覺怎麼也沖不散心頭的沉重和那份被當作工具的別扭感。
他在努力的把自己當成工具。
但是不知道自己爲何會如此在意這種感受。
“難道是系統的影響?”他暗自思忖。
他原本的期待和渴望。
在雲雪那冰冷的姿態面前,像被戳破的氣球,迅速癟了下去。
一種難以言喻的憋悶感充斥在胸腔。
與此同時,臥室內的雲雪。
在蘇澤進入浴室後,臉上那層冰冷的面具出現了一絲裂痕。
她聽着浴室裏傳來的譁譁水聲,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當水聲停止,過了一會兒,吹風機嗡嗡的聲音響起時。
那聲音仿佛不是吹在頭發上,而是直接吹在了她的心上。
嗡——嗡——
每一聲嗡鳴,都像是一道無形的鞭子,抽打在她緊繃的神經上。
像行刑前的鼓點,一聲聲,敲擊着她最後的心理防線。
像命運齒輪轉動的聲音,預示着那個無法逃避的時刻正在一步步逼近。
她用力閉上眼睛,雙手緊緊抓住身下的床單。
“家族的情況你也知道,拖不起。”
“盡快懷上,這才是正事。”
“家族血脈傳承耽誤不起……這個月,我希望聽到好消息。”
“不能放棄,能傳一代是一代。”
父親冰冷而充滿壓迫感的話語,再次在她腦海中回蕩,如同無法擺脫的魔咒。
她想起了家族內部那些絕密的報告和數據。
妹妹雲瑤的身體狀況已經無法孕育,女兒汐月同樣如此……
家族傳承的火種,似乎真的只能由她這最後一棒來勉強維系。
而隨着時間的推移,連她自己這最後的窗口期,也可能隨時關閉。
蘇澤,這個被選中的人。
或許也將在未知的災難影響下逐漸失效。
時間,真的不站在她這邊。
再拖下去,恐怕連這最後一絲渺茫的希望都會徹底湮滅。
作爲一個母親,作爲家族的一份子。
她無法眼睜睜看着血脈就此斷絕。
面對這種席卷而來的危機,她不是那種會選擇放棄或麻木以對的人。
否則當初也不會找到他籤下那份協議。
想到這裏,一種巨大的責任感和深切的恐慌攫住了她。
與這種關乎種族存續的沉重壓力相比。
個人的那點羞恥、那點情感上的別扭與矜持。
似乎都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甚至是一種不合時宜的奢侈。
放手吧,雲雪。
她在心中對自己說。
仿佛在進行一場最終的訣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