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晚上七點五十，王三進又去了安全屋。這次他特意提前十分鍾到，可張清雲早就在裏頭了——沒像往常那樣坐在蒲團上打坐，反倒站在白板跟前，那上面寫得密密麻麻全是公式，還有些符文的對照表，看得人眼暈。
“來了。”張清雲頭都沒回，直接開口，“把那兩張香灰符紙給我。”
王三進從隨身的鉛袋裏掏出符紙遞過去。張清雲接過來，沒先細看，倒是摸出個巴掌大的黑盒子——上面排着八個指示燈，看着像個簡易檢測儀。他把符紙放進盒子中央的凹槽，按了下側面的按鈕。
指示燈挨個亮起來：紅、橙、黃、綠……一路走到第六個藍色燈時，忽閃了三下，然後“咔嗒”一下滅了。
“信息載量等級是6級，中等偏上的水平。”張清雲盯着盒子上的讀數，眉頭微蹙，“你用的都是基礎材料，臨時畫的符紙，按理說承載不了這麼多信息。正常的淨化符吸完殘餘能量，載量撐死了也就3級。”
他捏起其中一張符紙，食指輕輕點在香灰附着的地方，閉上了眼。屋裏瞬間靜了下來，就只剩那台儀器發出的細微嗡鳴，嗡嗡地鑽耳朵。
大概半分鍾後，張清雲睜開眼，眼神挺復雜地看向王三進。
“你吸進來的不是普通怨念，也不是什麼執念。”他頓了頓，語氣沉了些，“是結構化的信息包，帶着明確的意圖。這些東西……還在試着自我復制、往外擴散。”
“跟病毒似的？”王三進脫口而出，腦子裏第一時間就蹦出這個類比。
“比病毒要狡猾得多，也智能得多。”張清雲抬手指了指白板上的一個公式，“傳統的信息殘餘，說白了就是‘情感的化石’，死的，不會動。但你在圖書館處理的這個，是活的。它會找宿主，會順着宿主的認知結構調整自己，甚至……還會學新東西。”
他走到桌邊，居然打開了一台筆記本電腦——這還是王三進頭一回見他用這種現代電子玩意兒。屏幕亮起來，是個分析軟件的界面，上面的波形圖一個勁兒地滾個不停。
“我把符紙的數據導進去了。”張清雲指着跳動的波形，“你看這頻率，一直在0.3赫茲到4赫茲之間晃悠——這正好是人腦在深睡和清醒之間的θ波範圍。這絕對不是巧合，這信息包是在主動湊着生物腦的接收頻率來的。”
一股寒意順着王三進的後脊梁爬上來。“所以那些學生做噩夢……”
“不是被動受影響，是被主動灌了信息包。”張清雲點了下鼠標，調出另一張對比圖，上面疊着四條波形，“這四個學生的腦電圖，我托人從醫院拿出來的。他們發病前三天，晚上的腦電波裏，都有這個0.3到4赫茲的異常共振。那個住院的學生最嚴重，共振時間最長，強度也最大。”
他關掉軟件，轉過身正對着王三進。
“你用香灰當介質這個點子，挺聰明。”張清雲語氣緩和了點，“寺廟的香灰常年裹着祈願的意念，自帶淨化和穩定的屬性，你等於是無意間做了個信息隔離艙。但問題在這兒——這些結構化、能自己動的信息包，誰造出來的？圖書館那本空白書只是個容器，不是源頭。”
王三進腦子裏立刻浮現出書頁上的字跡：“他們都忘了……他們都在遺忘……只有我記得……記得太多……太重……”
“會不會是個‘信息過載的人’？”他試着推測，“比如某個有特殊能力的人，扛不住自己腦子裏的信息，無意識地把這些東西卸到書裏了？”
張清雲點了點頭：“這是目前最合理的猜測。但要是這樣，這個‘過載的人’現在在哪兒？爲什麼偏偏選在圖書館？還有最關鍵的——”他盯着王三進的眼睛，語氣陡然嚴肅，“爲什麼這信息包的內容，和你妻子的夢，有點隱隱約約的相似？”
屋裏的空氣像是凝固了，連儀器的嗡鳴聲都變得刺耳起來。
王三進想起張小可的夢：圖書館，找一本書，還有個管理員，指着角落裏的冷門區……
“昨天下午我在圖書館處理那本書的時候，”他慢慢開口，聲音有點發緊，“可能不小心散了點意念出去。會不會是這些意念連到了小可那邊，影響了她的夢？但您的意思是……這影響是相互的？”
“不一定是相互的。”張清雲走到窗邊，看着外面昏沉沉的院子，夜色把院牆染得發黑，“更可能的是，你妻子的體質特殊，對這類信息本來就敏感，還容易吸引。她的夢不是被你影響的，是自己感應到了城裏某個地方的信息波動。正好你在波動源頭幹活，才顯得像是你傳過去的。”
他轉回身，表情凝重得很：“王三進，你得明白一件事。你妻子的‘九陰絕脈’，在醫院看來是絕症，但在玄學這邊，是極罕見的先天體質——叫‘玄陰體’。這種體質的人，對陰性能量、信息殘餘、還有靈體的波動，感知力比普通人強太多。運氣好點是天賦，可她現在身子這麼虛，這體質就是個大包袱，更是個大風險。”
風險。就這兩個字，讓王三進的拳頭唰地一下攥緊了。
“什麼風險？”他問，聲音有點啞。
“被盯上的風險。”張清雲走回桌邊，點開一個加密文件，“天師府的內部數據庫裏，有三百七十四例玄陰體的記錄。其中兩百零一個，三十歲之前就沒了，死因五花八門，但根子都在‘能量失衡’。更要命的是，剩下活着的那些裏，超過一半都被各種勢力盯着——追蹤、研究，甚至……拿來當工具用。”
屏幕上跳出來一張時間軸圖表，從1960年一直拉到2023年，上面密密麻麻的紅點，每個點都代表一起玄陰體的異常事件。
“最近的一例在三個月前，成都。”張清雲把時間軸末端放大，“一個二十三歲的姑娘，重度抑鬱，醫院查不出任何器質性問題。但有民間道士說，她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兩周後，人在醫院裏丟了，監控就拍到個模糊的影子從病房窗戶飄過去。”
他看向王三進：“你昨晚在醫院看到的那個影子，跟我詳細說說，一點細節都別漏。”
王三進把昨晚的情形仔細說了一遍：就是個人形的影子，在病房門的觀察窗那兒一閃就沒了，速度快得不正常，當時走廊裏連個人影都沒有。
張清雲聽完，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突然說：“走，去醫院。”
“現在？”王三進愣了一下。
“就現在。”張清雲已經拿起外套往身上套了。
晚上九點二十，兩人到了市第一醫院。張清雲換了身深色運動服，看着就像個晚上來探視病人的家屬。他沒直接往十二樓ICU走，反倒先拐去了醫院的信息中心。
王三進看着他掏出個證件晃了晃，保安立馬就放行了。他瞥了一眼，證件上寫着“國家特殊事務辦公室-特別調查員”，看着挺唬人。
監控室裏，值班人員調出了昨晚十一點到今天凌晨一點的十二樓走廊錄像，調成四倍速播放。
畫面安安靜靜的：護士每隔一會兒就來巡次房，偶爾有家屬進出，沒什麼異常。直到昨晚十一點四十七分——
畫面左上角，靠近消防通道門的地方，空氣突然有點扭曲，像夏天太陽曬得發燙時，路面上那種晃悠悠的波紋。這團扭曲的影子順着牆壁慢慢挪，最後停在了1208病房（張小可的病房）門外的觀察窗前。
就停了三秒鍾左右。
然後“嗖”地一下，快速滑向走廊盡頭，轉眼就出了監控範圍。
“倒回去，慢放，0.5倍速。”張清雲盯着屏幕說。
慢放之後看得清楚多了：那根本不是影子，是個能讓光線折射的透明玩意兒。它停在觀察窗前的時候，窗戶玻璃上還結了層極細的霜花，可剛冒出來半秒，就化沒了。
“是個能量實體，會藏自己，強度不算高，但手法挺巧。”張清雲低聲說，“它在這兒觀察，或者說……確認什麼。”
“確認什麼？”王三進追問。
“確認房間號，確認病人是不是玄陰體，還有她現在的狀態怎麼樣。”張清雲示意值班人員把這段錄像拷貝下來，“這不是第一次了。我查了醫院的記錄，過去一個月，十二樓的監控已經拍到七次這種‘畫面異常’了，全是在晚上十一點到凌晨一點之間。醫院那邊還以爲是設備出了故障。”
他轉向王三進，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是貼着耳朵說：“有人在系統性地掃這座城市裏的特殊體質者。你妻子，已經被他們標記上了。”
回到安全屋的時候，都快十一點了。張清雲壓根沒提結束培訓的事，反倒掏出自己的加密平板，登錄了一個王三進從沒見過的系統——深藍色的背景，白色的數據流譁啦啦地滾個不停，看着跟科幻電影裏似的。
“這是天師府的內部情報網，叫‘天網’。”張清雲飛快地敲着屏幕輸入指令，“我臨時給你提了權限，能看C級機密信息。就十分鍾，抓緊看。”
屏幕上彈出個窗口，標題是《特殊體質追蹤事件匯總（2020-2023）》。
王三進趕緊往下翻，越看心越沉，那些數據看得人頭皮發麻：
2020年南京，兩個“純陽體”的青少年，三個月裏接連昏迷，腦電圖全是異常的高頻波動。其中一個醒過來後，什麼都忘了；另一個到現在還躺着沒醒。
2021年廣州，一個有“地靈體”的老人，在拆遷前的老房子裏沒了，醫院說是“心髒驟停”。但現場檢測出強烈的能量爆發痕跡，老人屍體周圍三米內的電子設備，全廢了，再也開不了機。
2022年北京，某高校物理系的研究生，後來被確認有“慧眼”體質，發了篇關於“宏觀量子糾纏觀測”的論文，一周後就失蹤了。實驗室監控拍到設備自己在轉，還記錄下了異常數據，可他人再也沒出現過。
2023年至今，全國範圍內報上來的特殊體質相關異常事件，比去年多了240%。其中63%是體質者本人或者家屬遭遇“意外”，20%是直接失蹤，剩下的全是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超自然現象。
“從今年三月開始，這個增長曲線就跟坐了火箭似的往上竄。”張清雲指着圖表上的陡增部分，“正好跟全球‘靈氣復蘇指數’加速的時間點對上了。說白了就是，世界在變，而特殊體質者，就是最先感受到這種變化的風向標。現在好多勢力——包括我們天師府在內——都在拼命找這些人，有的是想保護，有的是想研究。”
“還有的是想綁架了逼着手研究？”王三進的聲音冷得像冰。
張清雲沒直接回答，只是說：“天師府的規矩是自願合作，以保護爲先。但其他組織……可沒這麼多底線。”
他關掉這個窗口，又調出一份文件——是加密通訊記錄的摘要，發信方寫着“永生教-外勤組”，收信方沒寫。內容就一行：
“目標確認：S市一院，1208床，張，女，29歲。玄陰體，活躍期。建議采取‘觀察-評估-接觸’三級預案。”
通訊時間是三天前。
“永生教……”王三進念着這個名字，腦子裏閃過之前在天師府資料庫裏看到的零星記載。這是個把現代科技和玄學邪術攪在一起的隱秘組織，滿腦子想的都是“肉身不朽”“意識上傳”，做事極端得很，根本不管別人的死活。
“他們在收集特殊體質者。”張清雲說，“具體想幹什麼還不清楚，但絕對沒好事。你昨晚看到的那個影子，十有八九是他們的偵察的——一種把障眼法和能量隱形結合起來的低階使役靈。”
他站起身，在屋裏來回踱了兩步：“按規矩，天師府本該直接啓動對體質者的保護程序。但你的情況特殊，你已經是我們的外圍成員，有幾分自保能力，你妻子現在又在ICU，有基本的物理防護。可這些……遠遠不夠。”
他停下腳步，盯着王三進：“從今天起，你的培訓優先級調最高。不光要學怎麼救她，更要學怎麼護着她。而且得快，沒時間慢慢來了。”
凌晨一點，王三進回到醫院。他沒直接進病房，先繞去了消防通道。從口袋裏摸出張清雲剛給的特制無色塗料，在樓梯間的牆壁上畫了個簡單的符文——這是“警戒標記”，只要有不正常的能量實體從這兒過，符文就會微微發燙，還會往他的加密平板上發警報。
四個通道口，他各畫了一個，確保把十二樓的必經之路都覆蓋到了。
回到病房，張小可睡得很沉。王三進在床邊坐下，沒開燈，就借着平板屏幕那點微弱的光，看着她安安靜靜的睡顏。
就三天前，他滿腦子想的還都是怎麼賺功德，怎麼提高能量轉化效率，怎麼讓小可的白細胞計數再往上提個零點幾。
可現在，他要面對的是：一個神秘組織已經盯上了他妻子，她的體質本身就是個危險源，而他必須在她最虛弱的時候，同時扛下治療和保護這兩件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事。
平板突然震了一下，是張清雲發來的文件，標題是《基礎防護陣法速成（病房適用版）》。後面還附了句話：“明天開始學，材料我已經準備好了，你只管練。另外，給你派個正式任務：保護目標1208床。任務等級C+，日薪3000，直到威脅解除或者她出院。”
日薪三千。這已經不單單是爲了醫藥費了，是天師府正式雇他執行保護任務。
王三進點開文件，裏面寫了五種能在醫院用的簡易陣法，從“能量遮掩”到“預警結界”，步驟和材料清單都寫得明明白白。材料也都是些常見的：食鹽、紅繩、銅片，甚至還有廢棄的電路板——張清雲在備注裏寫着：“有時候，現代電子元件比古法材料更適合對付特定頻段的能量幹擾。”
看着這些方案，王三進忽然反應過來：張清雲教他的，根本不只是玄學。是教他怎麼把能用到的資源都湊到一起，解決問題。這思路，跟他以前做產品經理的時候多像啊——標準方案不管用，就拆解開、重新組合，甚至跨界找辦法。
凌晨兩點，王三進開始動手。先拿紅繩在病床四個角系上銅錢，圈出個基礎的保護圈；再用鹽水在窗戶玻璃上畫了道極淡的符文——白天一蒸發，一點痕跡都留不下；最後，在張小可的枕頭底下塞了一小包特制的藥草粉，張清雲說這是“安神定魂”的，能幫她穩住體內的能量場。
做完這一切，他又給病房做了次能量掃描。
整體濃度28μ靈單位，比之前稍微高了點，應該是陣法生效的緣故；陰性能量殘餘2.5倍，還在往下走；那個新出現的“火屬性親和”信號，已經漲到1.5μ靈單位了，雖然還弱，但在慢慢漲。
而在頻譜圖的最邊上，他看到了一個全新的波段——淡金色的，讀數只有0.3μ靈單位，屬性標注是“防護性結界共振”。
成了，陣法起效了。
王三進坐回陪護椅，打開筆記本，在新的一頁寫下：
“當前狀態：治療與保護任務並行。”
“已知威脅：永生教（動機、手段、實力均未知）。”
“我方資源：天師府外圍成員身份、張清雲指導、基礎玄學能力、現代思維方法。”
“核心優勢：小可自身的適應與恢復能力（火屬性親和信號增長）。”
“行動計劃：1. 加急學習防護技能；2. 系統記錄並分析小可的體質數據；3. 主動搜集永生教情報；4. 找治療和防護的協同辦法。”
寫到這兒，他停了停，在頁腳補了一行小字：
“記住：她是我妻子，不是需要優化的項目。保護她的尊嚴和自主，跟治好她的病一樣重要。”
這是他做產品經理的底線，更不用說，他還是她的丈夫。
窗外的城市，燈火已經稀稀拉拉的了。王三進看着熟睡的張小可，又看了看背包裏那個裝着“信息歸檔符紙”的鉛袋。
他以前以爲，自己是在用玄學的辦法跟絕症死磕。
可現在才明白，這可能是一場更復雜的重構——牽扯到信息、能量，還有意識與潛意識的博弈。
而最關鍵的變量，不是他輸進去的功德，也不是他畫的那些符。
是小可自己。是她的身體，她的意識，還有那些在病中，依然努力想“解決問題”的夢。
參考系已經變了。
他不再是唯一的“施救者”。
他正在變成她自我修復過程中的同路人。
手機又震了一下，還是張清雲的消息：“明天把香灰符紙帶來。另外，你妻子體內新出現的能量信號，我感應到了。你對她做了什麼？”
感應到了？隔着大半個城市？
王三進盯着這條消息，心裏咯噔一下。這是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張清雲的實力。但他更在意的是後半句：張清雲能遠程感應到小可的能量變化。
那要是這樣，其他有這種能力的人——或者不是人的東西——是不是也能感應到？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王三進的後背瞬間就涼透了。
他下意識地看向病房門上的觀察窗。走廊的燈光照過來，玻璃上晃過一個模糊的人影，快得像一陣風，瞬間就沒了。
是夜班護士？
還是……別的什麼？
王三進站起身，輕手輕腳地走到門邊，把門推開一條小縫。
走廊裏空空蕩蕩的，連個人影都沒有。
只有日光燈管發出的慘白燈光，還有遠處監護儀“滴滴”的、有節奏的聲響。
可他敢肯定，剛才確實有個影子掠了過去。
而且那速度，根本不是正常人能有的。
窗外的夜色更沉了，那些沒答案的問題像石頭一樣壓在心上：
爲什麼是張小可？
爲什麼偏偏是現在？
永生教到底想要什麼？
時間在滴答滴答地走，每一秒都顯得格外漫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