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晨霧像潮溼的裹屍布,纏繞在丘陵的每一個凹陷處。林默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在與腳下的土地談判——木質化的右腳總想扎根,細小的根須像渴求母乳的嬰兒,一次次試圖刺破鞋底鑽進土壤。他必須用意志力強行抑制這種本能,像勒住一匹想沖向懸崖的馬。

吞噬三個畸變體帶來的能量正在體內奔涌,暖流所過之處,木質化的紋理變得更清晰、更復雜。他抬起右手對着微弱的天光觀察,皮膚——如果還能稱之爲皮膚的話——呈現出暗藍色與深棕色交錯的年輪狀圖案,像一棵老樹的橫截面。指尖的裂縫裏,能看到細微的藍色能量流,像樹液在枝幹中流動。

【人類意識保留度:41%】

【植物化進程:59%】

【意識穩定性:58%】

數據在腦中更新,像定時炸彈的倒計時。每次使用吞噬能力後,人類的百分比就會下降,植物的百分比上升。簡單的加減法,殘酷的生存算術。

他走到一處高地,回頭望去。小屋的方向已經消失在霧中,但遠處天空那抹暗紅色還在,像潰爛的傷口掛在東方的天際線。母樹之森。筆記本上警告的禁忌之地。

從背包裏拿出沈硯的筆記本,翻到關於母樹的那一頁。照片上的巨樹高聳入雲,樹幹上浮現的人臉表情痛苦而虔誠。照片背面潦草的字跡:“血肉教團認爲母樹是舊世文明最後的救贖,獻上血肉即可獲得永恒生命。但所有接近母樹的人都成了它的一部分——不是信徒,是養料。”

養料。這個詞讓林默的植物本能產生了一絲……渴望?不,是恐懼。兩種情緒在意識中交織,分不清哪個來自人類,哪個來自植物。

他收起筆記本,繼續前進。丘陵地帶逐漸過渡爲平原,土壤的顏色從暗褐色變爲詭異的暗紅色,像浸透了血。植被也開始變化——正常的雜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低矮的、多肉質的紫色植物,葉片邊緣有細密的鋸齒,輕輕觸碰就會流出粘稠的白色汁液,散發出甜膩的腐臭味。

林默小心地繞開這些植物。他的植物本能警告:有毒,寄生性,會嚐試侵入傷口。

正午時分,他抵達了一條幹涸的河床。河床寬約二十米,底部鋪滿了光滑的鵝卵石,石縫間散落着骸骨——有人類的,也有畸變體的。河岸兩側立着十幾根木樁,每根木樁頂端都插着一顆頭顱,已經風幹成骷髏,但眼窩裏還塞着發光的碎片,像詭異的祭壇蠟燭。

血肉教團的標記。

林默蹲在河岸邊緣觀察。對岸的霧氣更濃了,幾乎凝結成乳白色的帷幕。但透過霧氣,能隱約看到一片森林的輪廓——樹木異常高大,樹冠在霧中像巨人的手掌伸向天空。那就是母樹之森。

怎麼過去?直接穿過河床太顯眼,木樁上的頭顱眼睛似乎在轉動,監視着這片區域。

他沿着河岸向北走了幾百米,發現一座殘破的石橋。橋面已經坍塌大半,只剩下幾根石墩佇立在河床上。石墩表面刻滿了符文,和之前在小屋地板上看到的相似。

正當他評估是否冒險過橋時,身後傳來了聲音。

不是畸變體的嘶吼,也不是人類的腳步聲。是……歌聲?

微弱,斷斷續續,像老舊的留聲機在播放童謠。旋律很熟悉,是舊世文明的一首搖籃曲,關於星星和夢境。但歌詞被改動了:

“睡吧睡吧,親愛的孩子,

母樹的根須會擁抱你。

血肉成爲養分,骨骼成爲枝幹,

在永恒的夢境裏,我們永不分離……”

歌聲來自河岸下遊的一片灌木叢。林默握緊砍刀,木質右手微微張開,隨時準備分裂成藤蔓。

灌木叢分開,走出來一個人。

不,準確說,是曾經的人。

那是個年輕女子,穿着破爛的白色連衣裙,赤腳,長發披散。她的皮膚蒼白得幾乎透明,能看到下面青紫色的血管。最詭異的是她的眼睛——沒有瞳孔,只有一片乳白色的渾濁。她懷裏抱着一個布娃娃,邊走邊輕輕搖晃,嘴裏哼着那首改編的搖籃曲。

她的脖子上,有一個清晰的咬痕,傷口已經潰爛,流出黑色的膿液。膿液滴在裙子上,腐蝕出一個個小洞。

“又一個迷路的孩子。”女子停下腳步,用那雙盲眼“看”向林默的方向,“母樹在呼喚你,親愛的。來,我帶你去見祂。”

她的聲音溫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林默沒有動。“你是誰?”

“我是艾米麗。”女子微笑,嘴角裂開,露出黑色的牙齦,“曾經是小學老師。現在……是母樹的傳道者。我聽到了你的渴望,孩子。你渴求治愈,渴求完整,對嗎?”

她的盲眼似乎能看透林默的木質化身體。

“母樹能給你想要的一切。”艾米麗向前走了一步,懷裏的布娃娃突然動了一下——不,不是布娃娃在動,是她手臂上的皮膚在蠕動,像有什麼東西在皮下鑽行。“只要你獻上一點點血肉,一點點靈魂,就能成爲永恒的一部分。”

林默後退。“我不感興趣。”

“哦,但你已經感興趣了。”艾米麗的笑聲像玻璃摩擦,“我能聞到——你體內有兩種力量在爭鬥。人類的懦弱,和進化的渴望。你在害怕,害怕失去自己,對嗎?”

她每說一句,就靠近一步。林默注意到,她走過的地面上,留下了黑色的腳印,腳印周圍的雜草迅速枯萎。

“母樹能解決你的矛盾。”艾米麗伸出手——那只手的手指細長得不正常,指甲漆黑尖銳,“祂會溫柔地吸收你的人類部分,保留你的植物本質。你會成爲森林的守護者,強大,永恒,沒有痛苦,沒有恐懼……”

“也沒有自我。”林默說。

“自我?”艾米麗歪頭,動作像木偶,“自我是痛苦的源頭。欲望,恐懼,愧疚,孤獨……所有這些折磨,都來自那個脆弱的‘我’。母樹賜予的是解脫,是融入更大的整體。就像一滴水匯入海洋,再也沒有幹涸的恐懼。”

她說得很有誘惑力。林默不得不承認,有一部分自己在渴望這種解脫——不再掙扎,不再痛苦,不再每天看着人類百分比下降而恐懼。

但另一部分,那個來自辦公室、來自平凡生活的部分,在尖叫:不,那不是我。我要作爲林默活着,哪怕痛苦,哪怕殘缺。

“謝謝你的邀請。”林默握緊砍刀,“但我拒絕。”

艾米麗的笑容消失了。那張溫柔的臉瞬間扭曲成猙獰的怨毒。“愚蠢。傲慢。你以爲你有選擇嗎?”

她的身體開始變化。皮膚下凸起無數腫塊,腫塊破裂,鑽出暗紅色的藤蔓。那些藤蔓像有生命般舞動,尖端裂開,露出細密的牙齒。她的頭向後仰,喉嚨裏發出非人的尖嘯:

“拒絕母樹恩賜者——成爲養料!”

藤蔓暴射而來。

林默早有準備。木質右手分裂成數十根藤蔓迎擊,同時左手揮刀斬向艾米麗的本體。但艾米麗的藤蔓更靈活,在空中交織成網,擋住了砍刀,反而纏住了林默的木質藤蔓。

吞噬開始。

但不是林默吞噬對方,是對方的藤蔓在吞噬他的。那些暗紅色的觸手咬住藍色藤蔓,瘋狂抽取能量。林默感到力量在流失,植物的部分在尖叫——不是恐懼,是憤怒,是被侵犯領地的暴怒。

他的意識開始模糊。兩個聲音在腦中交戰:

(讓她吸!成爲養料,結束這一切!)

(不!戰鬥!吞噬回去!)

混亂中,林默做了個瘋狂的決定。他不再抵抗,反而主動將更多能量注入被纏住的藤蔓,同時引導植物本能徹底釋放。

藍色藤蔓突然膨脹,表面裂開無數細小的口器,反過來咬住暗紅色藤蔓。更瘋狂的是,林默的人類部分——那41%的意識,主動向植物部分妥協:

“給你控制權。吞噬她。但保留我的記憶。”

短暫的沉默。然後,植物意識接管。

林默感到自己“退後”了,像坐在觀衆席看自己的身體表演。他的眼睛——那雙一半藍光一半人類的眼睛——同時閉上。再睜開時,兩只眼睛都變成了純粹的藍色。

身體的動作變得流暢、凶暴、高效。木質藤蔓不再只是防御,而是主動進攻,像獵食的章魚觸手,纏住艾米麗的每一根藤蔓,注入分解酶。暗紅色藤蔓開始枯萎、斷裂,流出黑色的膿血。

艾米麗尖叫,想收回藤蔓,但晚了。林默的藤蔓順着她的藤蔓反溯,刺進她的身體,扎進血管、內髒、骨髓。

吞噬,分解,吸收。

女子的身體像漏氣的氣球般迅速幹癟。皮膚緊貼骨骼,眼睛從眼眶中凸出,最後化作一具包着皮的骷髏,倒在地上。她懷裏的布娃娃滾落,裏面塞的不是棉花,是幹燥的苔蘚和碎骨。

藤蔓收回。能量涌入。林默的植物部分發出滿足的嗡鳴。

然後,控制權交回。

林默踉蹌一步,扶住石橋的殘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飽足感,但也感到……惡心。不是生理上的惡心,是靈魂層面的排斥。剛才那幾分鍾,他不是自己,是一株純粹的、獵食的植物。

檢查狀態:

【人類意識保留度:38%】

【植物化進程:62%】

【意識穩定性:51%】

跌破臨界值了。意識穩定性第一次低於55%,這意味着兩個意識的平衡正在打破,植物本能開始占據上風。

更糟的是,他發現自己開始“理解”艾米麗的話了。融入整體,不再孤獨……這個念頭不再顯得瘋狂,反而有種病態的吸引力。

不。不能這樣。

他看向對岸的母樹之森。森林在霧氣中若隱若現,仿佛在向他招手。筆記本的警告在腦中回響,但另一個聲音——來自森林深處的聲音——在低語:

“來吧……這裏有你想要的完整……”

林默咬破舌尖,用疼痛保持清醒。他必須過河,但必須保持警惕。

他選擇從石橋殘墩上跳躍前進。雖然右腳木質化,但爆發力反而增強了——植物纖維的彈性讓他的跳躍距離遠超常人。幾個起落,他跨過了幹涸的河床。

踏上對岸的瞬間,溫度驟降。不是物理上的寒冷,是能量層面的低溫——這裏的霧氣蘊含着某種抑制性的能量,讓他的植物部分感到不適,但也讓人類部分稍微清醒了一些。

母樹之森的邊界就在前方五十米處。

森林邊緣立着一圈木樁,比河岸那些更粗大,每根木樁上都綁着一具屍體——不是骷髏,是新鮮的、還在緩慢腐爛的屍體。屍體被藤蔓纏繞,藤蔓刺進他們的七竅,像輸液管一樣抽取着什麼。屍體的表情很平靜,甚至帶着微笑,仿佛在甜蜜的夢境中死去。

林默靠近觀察。最近的一具屍體是個中年男人,穿着舊世工人的制服。他的胸口有一個巨大的傷口,但傷口裏長出的不是內髒,而是一簇淡紫色的蘑菇。蘑菇在緩慢生長,傘蓋一張一合,像在呼吸。

【檢測到共生真菌感染】

【感染途徑:精神誘導+物理寄生】

【症狀:宿主意識被抑制,產生幸福幻覺,肉體成爲真菌培養基】

【警告:高感染風險】

林默後退幾步。這些木樁是警告,也是展示——展示拒絕母樹的下場?還是展示“皈依”的結局?

他繞開木樁圈,找到一處藤蔓較稀疏的入口,鑽進了森林。

內部的光線更暗。參天巨樹的樹冠交織成密不透光的頂棚,只有零星幾縷慘白的光從縫隙漏下。地面覆蓋着厚厚的紫色苔蘚,踩上去柔軟得像地毯,但會留下黑色的腳印——苔蘚在吸收他腳底的汗液和能量。

空氣中彌漫着甜膩的香氣,像熟透的水果混合着腐爛的花。每呼吸一口,林默都感到輕微的眩暈,植物部分在歡欣,人類部分在警醒。

他沿着一條隱約的小徑前進。小徑兩旁不時能看到“景觀”——用骸骨和鮮花搭建的拱門,樹幹上雕刻的贊美詩,還有掛在枝頭的風鈴,鈴舌是小小的指骨,風吹過時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這裏不像森林,像邪教的神殿。

走了大約半小時,小徑盡頭出現了一片空地。空地中央是一座祭壇,用光滑的黑色石頭砌成,表面刻滿發光的符文。祭壇上擺放着各種貢品:新鮮的心髒、盛在頭骨裏的液體、還在蠕動的器官。

祭壇前跪着三個人。

他們都穿着白袍,背對着林默,面向森林深處跪拜。他們的跪拜很有節奏,每叩首一次,就齊聲念誦:

“血肉滋養根須,骨骼構築枝幹。

靈魂融入樹液,意識化爲年輪。

贊美母樹,賜我等永恒。”

林默躲在樹後觀察。這三個人的狀態和艾米麗類似——皮膚蒼白,眼睛渾濁,但多了些東西:他們的後頸都長出了一截細小的嫩枝,嫩枝頂端開着淡紫色的小花,隨着叩拜的動作輕輕搖晃。

寄生已經深入脊髓了。

林默準備悄悄繞開,但其中一個跪拜者突然轉頭——不是聽到聲音,是某種感應。他那雙渾濁的眼睛準確鎖定了林默的位置。

“迷途的羔羊……”跪拜者站起身,動作僵硬如木偶,“母樹感應到了你的矛盾。祂讓我傳話:不必恐懼,不必掙扎。你的特殊,正是祂渴求的。”

另外兩人也站起來,呈三角陣型圍攏過來。他們的手臂開始變形,指尖裂開,長出細長的木質尖刺。

“你是‘鑰匙’。”第一個跪拜者說,聲音裏帶着狂熱的顫抖,“舊世文明反抗計劃的最後遺產,能打開園丁封印的鑰匙。母樹需要你——不是作爲養料,是作爲……催化劑。”

鑰匙。又是這個稱呼。

“什麼催化劑?”林默問,同時握緊砍刀,木質右手準備分裂。

“催化母樹的覺醒。”跪拜者的眼睛突然恢復了一瞬清明——那是被寄生前的意識在掙扎,“母樹不是樹,是舊世文明最後的武器,被園丁封印在這片森林。祂需要‘鑰匙’的能量來打破封印,然後……摧毀園丁的監視網絡,解放所有被囚禁的靈魂。”

信息量太大。林默快速消化:母樹是武器,不是邪神。血肉教團是被寄生控制的傀儡,但他們的目標可能和自己的利益一致——對抗園丁。

“我憑什麼相信你?”林默問。

“因爲你不相信也得相信。”跪拜者苦笑,那笑容在他蒼白的臉上像裂開的陶器,“園丁已經注意到你了。他們的‘清理隊’正在路上。母樹是你唯一的機會——至少,祂和你有共同的敵人。”

清理隊。林默想起小屋外那些黑色制服的士兵。

“如果我拒絕呢?”

“那麼你會被園丁捕獲,改造成沒有意識的監控終端,或者被直接銷毀。”跪拜者說,“而母樹會繼續沉睡,等待下一個‘鑰匙’。但下一個可能在一千年後,那時候人類已經滅絕,或者徹底變成了園丁的寵物。”

林默沉默。他看向森林深處,那裏的樹木更高大,能量波動更強烈。母樹的本體應該就在那裏。

“帶我去見母樹。”他最終說。

跪拜者點頭,眼中的清明迅速被渾濁取代。“跟我來。但警告你:接近母樹的核心,你的兩個意識會承受巨大壓力。很多人就是在那裏崩潰,選擇成爲養料。”

“我明白風險。”

三個跪拜者轉身,沿着一條更隱蔽的小徑走向森林深處。林默跟在後面,每一步都感覺地面的苔蘚在試圖纏繞他的腳踝,樹木的枝條在有意無意地觸碰他的肩膀,像在試探,像在評估。

越往深處,空氣中的能量密度越高。林默的植物部分越來越興奮,人類部分則越來越壓抑。他感到自己的意識開始分層——像水面和水中倒影,雖然都是自己,但已經產生了微妙的偏差。

小徑盡頭是一個巨大的環形空地,直徑至少兩百米。空地上沒有樹木,只有中央一棵……難以形容的存在。

那就是母樹。

但和照片上完全不同。照片裏的母樹雖然高大,還是樹的形態。而眼前的這個,已經超越了“樹”的概念。

它更像一座活着的、緩慢蠕動的山。主幹直徑超過三十米,表面不是樹皮,是無數張人臉——真實的人臉,皮膚、五官、表情都清晰可見。那些人臉有的在沉睡,有的在微笑,有的在痛苦尖叫,但都沒有聲音,只有嘴唇無聲地開合。

樹幹向上延伸,在五十米高處分裂成數十根粗大的枝幹,每根枝幹又分出更多分支,最終形成遮天蔽日的樹冠。樹冠不是綠葉,是半透明的、脈動着暗紅色光芒的膜狀結構,像巨型的肺葉在呼吸。

樹根暴露在地表,像巨蟒般蜿蜒,每一根樹根都扎進一具屍體裏——那些屍體還保持着生前的姿態,有的跪拜,有的擁抱樹根,有的被根須貫穿胸口。屍體沒有腐爛,而是呈現出一種蠟化的質感,皮膚半透明,能看到裏面流動的藍色樹液。

而在母樹的基部,有一個樹洞。洞內透出柔和的藍色熒光,那是林默從未見過的純淨光芒,和迷霧的污濁、碎片能量的狂暴完全不同。那是……生命之泉的光芒?

跪拜者們停在空地邊緣,不敢再靠近。“只能到這裏了。再往前,母樹的意識場會直接侵入你的思維。”

林默點頭,獨自走向母樹。

每走一步,壓力就增大一分。不是物理壓力,是精神層面的重壓。母樹的意識像浩瀚的海洋,而他是一葉小舟。無數思緒碎片涌進他的大腦:

痛苦。被園丁囚禁的痛苦。

憤怒。對背叛者的憤怒。

渴望。對自由的渴望。

孤獨。千年的孤獨。

還有……識別。母樹認出了他。

“鑰匙……”一個聲音直接在他腦中響起,不是語言,是概念的傳遞,“終於……等到你了……”

林默停在距離母樹二十米處。這個距離,他能清楚看到樹幹上那些人臉的表情變化——所有人臉同時轉向他,成千上萬雙眼睛盯着他。

“你要我做什麼?”他問,不是用嘴,是用意念。

“觸碰我……用你的鑰匙能量觸碰封印……”母樹的意念傳來一張圖像:樹幹深處,埋藏着一個黑色的立方體,表面有流動的金色符文。那就是園丁的封印。

“打破封印後呢?你會怎麼樣?”

“我會蘇醒……恢復完整的力量……然後……”母樹的意念突然變得模糊,像在隱瞞什麼,“……摧毀園丁的監視網絡……解放這個世界……”

林默敏銳地捕捉到了那瞬間的遲疑。“然後呢?你會離開?還是留下?”

沉默。長久的沉默。

然後,母樹的意念變得冰冷:“我會留下……接管這個世界……淨化它……重塑它……”

淨化。重塑。用血肉澆灌的森林覆蓋整個星球。

林默明白了。母樹不是救世主,是另一個暴君。它想做的,和園丁沒有本質區別——只是統治的形式不同。

“如果我拒絕呢?”他問。

“你沒有選擇。”母樹的意念變得強硬,“你體內的植物部分已經達到62%……很快,人類意識會被徹底壓制……到時候,你會自願成爲我的……一部分。”

它說得對。林默感到自己的植物部分正在瘋狂渴望接近母樹,想要融入那浩瀚的能量海洋。人類意識像狂風中的燭火,隨時可能熄滅。

他必須現在做決定。

就在這時,空地邊緣傳來爆炸聲。

跪拜者們尖叫着倒下。一隊黑色制服的士兵沖進空地,手持能量武器,頭盔上的單眼傳感器閃爍着紅光。

園丁的清理隊。他們來了。

爲首的首領抬起手,士兵們整齊地舉起武器,對準林默。

“目標確認:鑰匙候選者L-7號。”首領的聲音經過機械處理,“立即投降,接受收容。反抗將導致銷毀。”

林默站在原地,前有母樹,後有清理隊。

兩個意識在腦中激烈爭吵:

(融入母樹!獲得力量,對抗他們!)

(不!母樹也是敵人!)

(那就等死?)

(也許……還有第三條路……)

林默低頭,看向自己木質化的右手。然後,他做出了決定。

他沖向母樹。

不是融入,是攻擊。

木質右手分裂成無數藤蔓,但不是刺向母樹,而是刺向地面——刺向那些扎進屍體的樹根。藤蔓纏住樹根,開始反向抽取能量。

同時,他的人類意識向母樹的意識場發出最後的意念:

“你不是要鑰匙嗎?給你!”

他將體內所有鑰匙能量——那種特殊的、能打開封印的能量——全部注入抽取的樹根中。但不是幫助母樹打破封印,是過載。

母樹發出無聲的尖嘯。樹幹上的人臉同時扭曲,那些平靜的表情變成了極致的痛苦。封印所在的部位開始發光,不是穩定的光,是狂暴的、失控的閃光。

“你……做了什麼?!”母樹的意念在顫抖。

“給你你要的鑰匙。”林默咬牙堅持,藤蔓瘋狂抽取能量,人類意識在迅速消耗,“但鑰匙……也可以變成炸彈!”

封印過載了。

黑色的立方體表面裂開金色的縫隙,恐怖的能量從裂縫中噴涌而出。母樹的主幹開始崩裂,人臉像融化的蠟一樣流淌下來。樹冠的膜狀結構劇烈抽搐,暗紅色的光芒變得刺眼。

清理隊的首領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目標在引發能量崩潰!全員撤退!”

但晚了。

母樹的核心爆炸了。

不是物理爆炸,是純粹的能量爆發。藍色的光波以母樹爲中心擴散開來,所過之處,樹木化爲粉末,屍體化爲灰燼,連霧氣都被蒸發。

林默在最後一刻,用所有藤蔓包裹住自己,同時激活了沈硯給他的那瓶金色萃取液——不是注射,是直接捏碎,讓液體淋在藤蔓上。

萃取液與藤蔓接觸的瞬間,爆發出刺目的金光。藤蔓迅速木質化、硬化,形成一層致密的繭。

然後,能量波吞沒了一切。

林默失去了意識。

而在能量波掃過森林邊緣時,跪拜者們、清理隊的士兵們,都像沙雕般消散了。

只有那個繭,在能量的沖擊中滾落到一個樹坑裏,被倒塌的樹木掩埋。

不知過了多久。

繭裂開一道縫隙。

一只手伸了出來。

那只手……變了。

不再是單純的木質化。皮膚呈現暗金色,表面有細密的、像電路般的藍色紋路。五指修長,指甲是半透明的晶體質地。既有植物的堅韌,又有金屬的光澤,還有某種……生命的光彩。

林默從繭中爬出來,咳嗽着,吐出黑色的淤血。

他看向四周。母樹之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焦黑的平地,地面還在冒着青煙。母樹的本體只剩下一截三米高的樹樁,樹樁表面焦黑,但中心有一點微弱的藍光在閃爍。

他走過去。樹樁中心,有一個小水窪,裏面是淺淺的一層藍色液體——純淨的,散發着生命能量的液體。

生命之泉。不,是母樹核心崩潰後,能量凝結的精華。只有這麼多。

林默蹲下,用那只變化後的手捧起一點泉水。液體入手溫潤,像有生命般滲進皮膚。

沒有痛苦,沒有異化加速。反而,他感到體內的兩個意識在……融合?

檢查狀態:

【人類意識保留度:50%】

【植物化進程:50%】

【意識穩定性:80%】

【新狀態:共生平衡】

【能力進化:能量吸收(高效)、形態擬態(初級)、精神防護(中)】

平衡了。不是人類戰勝植物,也不是植物吞噬人類,是兩種形態達到了某種詭異的和諧。

他看向水窪。裏面的泉水只夠喝一口。

喝了它,也許能鞏固這種平衡,甚至獲得更多力量。

但他想起了蘇雨。想起了約瑟夫小隊。想起了教團裏那些被李修文控制的人。

還有艾米麗臨死前的臉,沈硯算計的眼神,顧老最後的微笑。

他拿出沈硯留下的一個空試管,小心翼翼地將泉水全部舀進去。剛好裝滿一管。

然後,他站起身,看向來時的方向。

教團。李修文。還有那些被困在抑制劑控制中的人。

他有了能救他們的東西。也有能力去救。

但是否應該救?在這個人性本惡的世界,救人是善舉,還是愚蠢?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不會變成母樹,不會變成園丁,也不會變成李修文。

他是林默。半人半植物,半善半惡,在絕望的世界裏尋找自己的路。

哪怕那條路,注定沾滿鮮血。

他將試管收好,轉身離開焦土。

身後,那截母樹殘樁上,最後一點藍光熄滅了。

而在遙遠的維度,園丁的監控室裏,警報聲大作。

【警告:實驗場平行藍星-7發生未知能量事件】

【母樹封印被破壞,母樹意識消散】

【鑰匙候選者L-7號狀態更新:共生平衡(異常)】

【威脅等級重新評估中……】

【建議:投放‘處刑者’單位,清除異常變量】

新的指令下達。

灰霧深處,一個遠比縫合怪更恐怖的存在,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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