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爾尼控制中心的主屏幕倒計時歸零的瞬間,全球十七個發射站同時亮起。江疏影沒有按下中止鍵,而是將奧古斯特的血液樣本推入能源核心——金色的修復波通過衛星網絡席卷全球時,她腕上的醫療手環顯示顧北辰的心跳停止了。但三秒後,它重新跳動,頻率與四姐弟的戒指藍光完全同步。
1 倒計時歸零前六小時
伯爾尼老城的地下深處,霍亨伯格家族控制中心的主廳像一座倒置的天文館。穹頂投影着全球發射站的實時狀態,十七個紅點分布在不同大陸。中央控制台呈環形,需要七人同時操作——但現在只有五個座位坐着人。
“剩餘家族成員確認到場:阿爾卑斯站、新加坡站、東京站、紐約站、倫敦站。”系統女聲平靜播報,“缺失:蘇黎世站、開普敦站。啓動備用協議,由到場成員分擔權限。”
五個坐在控制台前的人穿着相同的深藍色制服,年齡從四十到七十不等,表情都是一種凝固的嚴肅。他們是霍亨伯格家族分散在全球的支系首領,每個人的基因都經過精心編輯,以確保絕對忠誠於家族核心目標。
江疏影和林晚星潛伏在通風管道裏,透過格柵觀察下方。她們三小時前潛入,憑借奧古斯特給的權限卡通過了層層安檢。但最後這道主廳的門,需要七人同時的生物識別。
“計劃需要調整。”林晚星在加密頻道低語,“我們進不去主廳。”
“鄭北辰那邊怎麼說?”江疏影問。
安全屋裏,鄭北辰面前是十二塊屏幕,顯示着控制中心的每一個角落。他的手指在鍵盤上飛舞,額頭滲出細汗:“我在嚐試僞造生物信號,但需要時間...至少四小時。”
“我們只有六小時了。”江疏影看着主屏幕上跳動的倒計時:05:47:33。
顧南星的聲音加入頻道:“父親這邊有新情況。他堅持要和我們通話。”
顧長風的臉出現在分屏上,他已經從輪椅上坐起,雖然虛弱,但眼神灼灼:“孩子們,聽我說。奧古斯特的修復程序有一個變數——它需要至少一個霍亨伯格直系血脈的自願引導,才能精確區分治療性編輯和破壞性編輯。否則,它就像無差別轟炸,會摧毀所有基因修改。”
“奧古斯特不就是霍亨伯格血脈嗎?”林晚星問。
“他太老了,生命能量不足以完成引導。”顧長風調出一份數據,“需要更年輕、更健康的血脈。而且...必須在修復波傳播過程中持續引導,這意味着引導者會承受巨大的生理負荷,甚至...”
他沒說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引導者可能會死。
通風管道裏陷入沉默。下方的控制廳,五個操作員開始預熱系統,穹頂上的紅點開始閃爍。
“我來。”鄭北辰的聲音響起,“我是伯爵名義上的孫子,我的基因裏有霍亨伯格標記。而且,我是基因編輯產物,如果修復程序真的有效,我應該第一個體驗——無論是好是壞。”
“不行。”江疏影立即反對,“太危險了。”
“但這是唯一的方法。”鄭北辰的影像出現在屏幕上,他站在安全屋的通訊室裏,身後是忙碌的GW組織技術人員,“而且...如果我發生了什麼事,至少證明修復程序對基因編輯者是安全的。這樣你們就能放心地推廣它,幫助更多人。”
他的笑容很淡:“姐姐,讓我做一件對的事。一件完全屬於我自己的選擇。”
林晚星突然說:“不,應該我來。”
所有人都看向她。
“我是伊麗莎白的直系後代,血統比北辰更純正。而且,奧古斯特在最後時刻把懷表交給我時,說了句話:‘鑰匙需要合適的鎖’。我認爲他指的就是這個——需要伊麗莎白這一支的血脈來引導修復程序。”林晚星的聲音平靜而堅定,“這是我的使命,我從出生就在爲此準備。”
通訊頻道裏只有電流的嘶嘶聲。倒計時跳到05:12:11。
顧長風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中含淚:“婉君如果知道,一定會爲你們驕傲。但作爲父親,我...”
“父親,讓我們自己選吧。”江疏影輕聲說,“就像您說的,這次下棋的是我們。”
2 上海的凌晨
同一時間,上海,凌晨四點。
顧北辰在特護病房裏突然醒來。不是被疼痛喚醒,而是一種奇異的充盈感,仿佛有溫水流過全身每一條血管。他看向床邊的監護儀——所有指標都在正常範圍,甚至比昨天更好。
“醫生?”他按鈴。
值班醫生很快進來,看到數據時愣住了:“顧先生,您...您昨晚的血檢結果出來了。癌細胞標記物下降了百分之七十,這...這不科學。”
顧北辰坐起身,感覺體力在恢復。他看向窗外,上海的夜空罕見地清晰,北鬥七星懸掛在東方。而他手腕上,江疏影留下的那枚戒指——和四姐弟同款的心跳同步器——正發出柔和的藍光,與他的心跳同頻閃爍。
他想起疏影離開前的話:“這戒指能讓我們感知彼此的狀態。如果藍光穩定,說明我們都好;如果閃爍,說明有人遇到危險;如果...”
“如果變成紅色呢?”他當時問。
江疏影沒有回答,只是吻了吻他的額頭:“等我回來,告訴你。”
現在戒指是藍色的,穩定如呼吸。顧北辰撫摸着戒面,忽然有種強烈的預感——疏影他們正在做一件大事,而他的身體變化,可能與此有關。
手機震動,是林默發來的信息:“北辰哥,父親說你的基因治療可能和今晚的行動產生共鳴。無論如何,保持希望。我們都在。”
短短一行字,顧北辰讀出了背後的沉重。他回復:“告訴疏影,我很好,在好轉。讓她專注該做的事,不用牽掛我。”
發送完畢,他下床走到窗前。醫院的玻璃映出他的臉——依然蒼白,但眼神有了光彩。他想起父親顧長風曾說:“北辰,有時候治愈不是殺死疾病,而是學會與它共存。就像星星,黑暗越深,它們越亮。”
東方天際,啓明星升起了。
3 伯爾尼的黎明
倒計時03:00:00。
主廳的五個操作員完成了最終系統檢查。穹頂上的十七個紅點變成綠色,表示所有發射站準備就緒。中央屏幕顯示着五千個“種子”的名單,每個人的照片、基因數據、專長領域滾動播放。
“啓動最終確認程序。”最年長的操作員——阿爾卑斯站的負責人——發出指令。
五人同時將手掌按在生物識別板上。系統開始倒計時:十、九、八...
就在數到三時,主廳的緊急通道突然打開。不是江疏影和林晚星,而是一個所有人都沒想到的人——
鄭美琳。
她穿着病號服,外面罩着白色防寒外套,頭發散亂,但眼神清醒。兩名GW組織的醫務人員想拉住她,被她掙脫。
“母親?”鄭北辰在監控裏失聲喊道。
鄭美琳走到控制台前,五個操作員都愣住了。她的權限等級僅次於伯爵,即使現在神志不清,系統依然識別了她的生物特征。
“停止程序。”她對系統說。
“權限確認。請輸入中止密碼。”系統回應。
鄭美琳轉身,看向通風管道的方向:“疏影,晚星,出來吧。我知道你們在那裏。”
江疏影和林晚星對視一眼,推開通風格柵跳下。守衛們舉槍,但被阿爾卑斯站負責人制止:“讓她說完。”
鄭美琳從口袋裏取出一個小裝置——是奧古斯特給她的那枚芯片,顧長風留言的載體。“長風留給我的不只是密碼,還有一個選擇。”她將芯片插入控制台側面的接口,“他說,如果有一天我清醒了,可以用這個芯片覆蓋‘星火計劃’的指令,將發射能量導向另一個目標。”
屏幕上的內容變了。不再是五千個“種子”的名單,而是一個巨大的基因圖譜,中央是四姐弟的基因序列,周圍連接着成千上萬的其他序列。
“奧古斯特的修復程序需要引導,對吧?”鄭美琳看向林晚星,“但你們想過沒有,爲什麼一定要一個人來引導?爲什麼不能是...所有人一起?”
她調出一個界面:“這是長風設計的‘共鳴網絡’。利用冬至日全球發射的能量,建立一個臨時的全球基因共振場。在這個場裏,每個人的基因信號都會輕微釋放,互相影響,互相修復。不需要引導者犧牲,只需要足夠多的人...自願參與。”
操作員們騷動起來:“這不可能!未經編輯的基因會污染純淨模板!”
“純淨?”鄭美琳笑了,笑容裏滿是苦澀,“你們所謂的純淨,是用無數人的痛苦和畸形換來的。看看這個吧。”
她調出冰下城市標本室的實時畫面。那些畸形的人體在培養罐裏微微顫動,像是在沉睡中做噩夢。
“這些人也是你們的‘作品’。如果基因編輯真的完美,他們爲什麼會變成這樣?”鄭美琳的聲音提高了,“因爲你們編輯的是你們理解的那百分之二基因組,而忽略了百分之九十八的‘垃圾DNA’。但正是那百分之九十八,讓人類能在災難中幸存,能在絕境中創造奇跡!”
她指向四姐弟:“他們就是證明。在極端環境下成長,經歷了我們這代人無法想象的痛苦,但他們沒有崩潰,反而變得更強大。這不是基因編輯的結果,這是...人性的韌性。”
主廳裏一片寂靜。倒計時還在繼續:01:15:22。
阿爾卑斯站負責人緩緩站起:“鄭女士,你被基因鎖影響,神志不清。我們需要執行原計劃。”
“那就看看誰更清醒吧。”鄭美琳按下控制台上的一個隱藏按鈕。
大廳的燈光突然全滅,隨即亮起柔和的藍光。牆壁變成透明的顯示屏,顯示出全球各地實時的畫面——不是發射站,而是醫院、實驗室、家庭...
畫面裏,有患遺傳病的孩子在接受基因治療,有癌症患者在嚐試新的免疫療法,有科學家在實驗室裏爲了治愈疾病而熬夜工作。
“這才是基因技術該有的樣子。”鄭美琳輕聲說,“不是創造優等人,而是幫助每個人成爲更好的自己。不是篩選種子,而是讓每一顆種子都有機會開花。”
她轉過身,面對五個操作員,深深鞠躬:“請停止‘星火計劃’。不是因爲我請求,而是因爲...這是正確的選擇。”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倒計時進入最後六十秒。
新加坡站的負責人——一個五十多歲的女性——第一個鬆開了按在生物識別板上的手。“我女兒有先天性免疫缺陷,”她低聲說,“最新的基因療法治好了她。如果‘星火計劃’成功,這種療法會被視爲‘不完美’而禁止...我做不到。”
接着是東京站的負責人:“我父親得了阿爾茨海默病,實驗性基因治療讓他的記憶恢復了三個月。雖然短暫,但那三個月,他認出了我。”
一個接一個,操作員們鬆開了手。
阿爾卑斯站負責人是最後一個。他看着鄭美琳,看着四姐弟,看着屏幕上那些普通人的臉,終於緩緩移開了手掌。
倒計時歸零的瞬間,系統提示:“七人授權未達成,發射程序中止。”
但事情沒有結束。
穹頂上的十七個綠點突然開始閃爍,然後變成金色——奧古斯特的血液樣本被遠程激活了。鄭北辰在安全屋接入了系統,啓動了修復程序。
“不!”阿爾卑斯站負責人驚呼,“這樣會摧毀所有發射站!”
“不會。”林晚星走到控制台前,將奧古斯特的懷表放入核心槽,“修復程序只會逆轉非治療性基因編輯。治療性的、救命的技術會被保留。這就是奧古斯特和父親一起設計的——智能區分系統。”
金色的光波從主廳中心擴散開來,通過衛星網絡傳向全球。屏幕上,十七個發射站一個接一個地發出溫和的金光,而不是爆炸。
但在中國上海,一家醫院的監控畫面裏,出現了異常。
4 奇跡的代價
上海醫院,凌晨五點二十。
顧北辰突然感到一陣劇烈的心悸。監護儀發出刺耳的警報——他的心跳停止了。
醫生們沖進病房,開始心肺復蘇。但心電圖是一條直線。
與此同時,伯爾尼控制中心的中央屏幕上,顧北辰的生命體征數據突然出現。他的基因序列在修復波的掃描下顯現出異常:他的癌症靶向治療依賴於一種特殊的基因修改,而這種修改正在被修復程序逆轉。
“停!快停下程序!”江疏影撲到控制台前,“北辰的治療基因會被清除!”
但已經來不及了。修復波已經傳遍全球,無法中止。
顧北辰的戒指從藍色變成紅色,瘋狂閃爍。
林晚星調出顧北辰的完整基因圖譜,快速分析:“他的治療基因和癌變基因有部分重疊,修復程序無法區分...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有足夠強的自然基因信號引導,幫助修復程序精確識別。”林晚星看向四姐弟,“我們的基因共鳴,如果強度足夠,可以起到引導作用。但需要...完全同步,毫無保留。”
江疏影毫不猶豫:“那就做。”
四姐弟站成一圈,手拉手。戒指的藍光從每個人手上亮起,越來越強,最後連成一道光環。她們閉上眼睛,努力感知彼此的存在——不只是物理上的,更是基因層面的深層連接。
那感覺很奇妙,像是意識在融合,又像是各自變得更清晰。江疏影感到林默的藝術感知力,林默感受到林晚星的冷靜分析,林晚星感受到顧南星的醫學知識,顧南星感受到江疏影的領導決斷...
而所有這一切,通過心跳同步器,轉化成一種特殊的生物信號,注入修復程序。
在上海的病房裏,醫生們正準備宣布死亡時間,顧北辰的心跳突然恢復了。
不是微弱的跳動,而是強有力的、規律的搏動。所有生命體征迅速恢復正常,甚至比之前更好。
更不可思議的是,實時基因檢測顯示:他的癌變基因被清除了,但治療基因被完整保留——不,不是保留,是被優化了,去除了原有的副作用。
醫生們目瞪口呆。這違背了所有醫學常識。
顧北辰睜開眼,第一句話是:“疏影...她成功了。”
5 星河爲證
冬至日正午十二點,伯爾尼老城的鍾聲響起。
控制中心的主廳裏,修復程序完成了全球掃描。結果顯示:百分之九十七的非治療性基因編輯被逆轉,包括所有霍亨伯格家族的基因鎖。所有治療性基因編輯被保留並優化。三十七個冰下城市的冬眠樣本開始自然蘇醒,他們的畸形特征在緩慢改善。
五個霍亨伯格操作員選擇自首,將家族兩百年的研究資料全部公開。全球科學界震驚,各國政府緊急召開會議,討論基因技術的倫理邊界。
一周後,上海。
顧家別墅難得熱鬧。顧長風坐在輪椅上,看着五個孩子忙前忙後準備晚餐——江疏影在煲湯,林默在擺盤,林晚星在算配料,顧南星在檢查父親的用藥,鄭北辰在笨拙地切菜。
顧北辰恢復得很快,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他坐在顧長風旁邊,看着這一幕,眼中含笑。
“父親,您覺得他們會怎麼處置霍亨伯格家族的那些資料?”他問。
“公開,但有限制。”顧長風說,“治療性的技術應該共享,但那些控制、篩選、創造‘完美人類’的技術...應該被鎖起來,鑰匙交給值得信任的人。”
“比如?”
顧長風看向五個孩子:“比如他們。星宸集團可以轉型,成爲全球基因倫理監管機構的合作夥伴。用商業力量推動技術向善,而不是向惡。”
晚飯時,七個人圍坐一桌。這是這個家庭第一次真正的團聚。
江疏影舉杯:“敬母親。”
“敬蘇月華阿姨。”林默補充。
“敬奧古斯特曾祖父。”林晚星輕聲說。
“敬所有爲了今天付出的人。”顧南星總結。
杯子相碰,聲音清脆。窗外,上海下起了小雪,是今年第一場雪。
鄭北辰忽然說:“母親...鄭美琳,她選擇留在瑞士接受審判。她說她需要爲自己的所作所爲負責。”
顧長風點頭:“那是她的選擇,我們尊重。但無論審判結果如何,她永遠是你的母親,也永遠是我們家庭的一部分。”
飯後,五姐弟(現在包括鄭北辰了)來到陽台。雪已經停了,夜空清澈,繁星如海。
“看,北鬥七星。”林默指着北方。
七星明亮,而在它們旁邊,第四顆星——那顆曾被標記爲“不存在”的星——今晚格外清晰。
“天文學家說,那是最近才被發現的一顆變星。”顧南星說,“它大部分時間很暗,但每隔幾十年會突然變亮,持續一段時間後再暗淡下去。”
林晚星微笑:“像不像我們?大部分時間分散各處,但在關鍵時刻聚在一起,發出光芒。”
江疏影握住旁邊顧北辰的手,另一只手搭在林默肩上。林默拉起林晚星的手,林晚星牽起顧南星,顧南星拍了拍鄭北辰的背。
五個人,站成一圈,像一個小小的星座。
“以後每年冬至,我們都一起過吧。”江疏影提議,“無論在世界哪個角落。”
“同意。”大家異口同聲。
別墅裏,顧長風透過窗戶看着孩子們。他拿起手機,翻出一張老照片——是年輕時的他和林婉君,在鼓浪嶼的月光下。照片背面,婉君寫了一行字:“願我們的孩子,如星辰般各自閃耀,又如星河般永不分離。”
他輕聲說:“婉君,你看到了嗎?他們做到了。”
窗外的陽台上,五姐弟的手疊在一起。戒指上的藍光同步閃爍,與夜空中的星辰呼應。
雪又開始下了,細細的,柔柔的,像是天空在灑落星光。
而在遙遠的瑞士,伯爾尼監獄的探視室裏,鄭美琳看着窗外的雪,手中握着一封信。信是顧長風寫的,只有一句話:
“等你回來,家裏永遠有你的位置。”
她將信貼在胸口,淚水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釋然的笑容。
這一夜,全球有超過十萬個基因編輯被逆轉的人從睡夢中醒來,感到一種莫名的輕鬆,仿佛卸下了無形的枷鎖。
這一夜,三十七個冰下城市的蘇醒者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星空。
這一夜,北鬥七星和第四顆星連成了一條完美的弧線,在無數仰望者的眼中,鐫刻成永恒。
人類的故事還在繼續,基因技術還會發展,但至少今夜,星光溫柔,雪落無聲。
而家的燈火,永遠爲歸人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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