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時光如墨府後院那條活水,無聲流淌。

雲河在娘親的羽翼下,在軒轅慕言的善意裏,在兩只小貓的陪伴中,抽枝拔葉般長大。

暖閣角落的“廢料”堆,成了她取之不盡的寶藏庫。

她的雙手,在無數次與粗糲礦石、韌性藤條、冰冷金屬的磨合中,褪去了孩童的嬌嫩,覆上了一層薄繭,卻愈發靈活有力。

那些曾令她懵懂的“平衡”、“借力”、“順勢而爲”,不再是抽象的道理,而化作了指尖流淌的本能。

她能用幾塊廢棄的浮石和堅韌的蒲草,編織出能漂浮在溪流上、隨波逐流卻永不沉沒的“浮燈”;

能用失去靈光的金屬絲和打磨光滑的骨片,制作出結構精巧、能捕捉最微弱氣流變化、提前“預報”風雨的“風信子”;

甚至開始嚐試用撿來的廢棄陣盤碎片,結合娘親偶爾提及的奇門方位,制作一些簡單的、能迷惑小動物視線的“迷蹤小陣”。

軒轅慕言帶來的那份古早機關圖譜殘卷,被她翻得卷了邊,上面晦澀的線條在她眼中漸漸變得清晰可解。

她不再僅僅模仿,而是開始理解其核心原理,舉一反三。

她的“巧思”,漸漸有了“匠心”的雛形。

然而,伴隨着心智與技藝的日益成熟,另一種奇異的變化也在她體內悄然發生。

起初只是些模糊的碎片。

睡夢中,總有一個遙遠而淒楚的呼喚,斷斷續續,如同隔着厚重的水幕:

“孩子……我的孩子……”

那聲音帶着無盡的悲慟與刻骨的思念,每一次響起,都讓雲河的心髒像是被無形的手攥緊,窒息般的疼痛蔓延開來,讓她在夢中淚流滿面,醒來時枕畔一片濡溼。

可無論她如何努力,都看不清那呼喚者的面容,只記得那聲音裏浸透的絕望,仿佛來自無底深淵。

接着,更清晰的畫面開始侵入夢境。

那是一座高聳入雲的巨塔,通體漆黑,材質非金非石,散發着令人心悸的冰冷與不祥。

塔身刻滿了扭曲怪異的符文,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每一次蠕動都釋放出令人靈魂戰栗的痛苦氣息。

塔底深處,無盡的黑暗囚籠中,鎖着一個男人。

他的身形高大卻佝僂,被無數閃爍着幽光的鎖鏈貫穿四肢百骸。

鎖鏈每一次光芒閃爍,都伴隨着血肉被撕裂、骨骼被碾磨的可怖景象。

他低垂着頭,凌亂的長發遮住了面容,但雲河能感受到那沉默之下承受的、足以撕裂星辰的痛苦。

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與劇痛,讓她每一次夢到這個場景,都如同親身經歷那酷刑,渾身冷汗淋漓地驚醒,心髒狂跳不止。

“爹……”一個模糊的音節,有時會不受控制地從她顫抖的唇間溢出,連她自己都感到陌生而驚惶。

這些夢境並非毫無痕跡。

醒來後,雲河常常感到精神異常疲憊,仿佛靈魂被抽離又強行塞回。

但奇異的是,伴隨着這種精神上的消耗,她的身體和思維卻仿佛被某種力量滌蕩過一般,進入一種前所未有的“澄澈”狀態。

娘親雲素衣那些曾經如同天書般晦澀難懂的推演和話語,在她耳中漸漸清晰起來。

那些關於星軌運行、能量流轉、空間折疊的深奧理論,那些曾經讓她聽得昏昏欲睡的奇門遁甲口訣,如今再聽娘親低語或翻閱古籍時,竟能隱隱抓住一絲脈絡!

“乾位生門,坤位死絕,離火爲引,坎水爲樞……氣行周天,陣眼自現……”

過去只覺得是玄奧的咒語,如今卻仿佛在腦海中自動勾勒出能量流轉的路徑圖,雖然依舊復雜艱深,卻不再是完全無法理解的黑箱。

更顯著的變化,體現在她的“制造”能力上。

從前制作一件小玩意兒,需要反復構思、測量、失敗、修改。

而現在,許多想法仿佛在腦海中自然成形,對材料的特性、結構的承重、力量的傳導路徑,有了近乎直覺般的精準把握。

手隨心動,指尖的力道、打磨的角度、榫卯的契合,都變得異常順暢自然。

一次,她嚐試用幾塊形狀不規則的廢棄黑曜石碎片和韌性極佳的獸筋,制作一個能自動閉合的捕鼠小機關。

在構思時,腦海中便清晰地浮現出獸筋纏繞的角度與黑曜石棱角相互作用產生的杠杆效果,以及觸發後機關閉合的軌跡。

制作過程行雲流水,一次成功!那小機關精巧得連軒轅慕言看了都驚嘆不已。

“河兒,你的手……似乎越來越穩,心思也越來越通透了。”軒轅慕言看着雲河手中那個結構精妙的小機關,由衷贊嘆。

雲河自己也有些怔忡。她能感覺到,這不是簡單的熟能生巧。

仿佛有一層蒙蔽心智的薄紗被無形的手揭開,又仿佛體內某種沉睡的泉眼正在蘇醒,

汩汩流淌出清冽的智慧之水,沖刷着她的思維和感知。

她將這些變化和那可怕的夢境,小心翼翼地告訴了娘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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