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入山林，周遭的空氣都變得清新起來。
泥土和草木混合的氣息撲面而來，讓常年與植物打交道的顧綿綿感到一陣心曠神怡。
但顧衛民卻截然相反。
他高度緊張，一手緊緊攥着拴住女兒的繩子，另一只手時刻準備去摸腰間的砍柴刀。眼睛警惕地掃視着四周，任何風吹草動都能讓他心頭一緊。
“綿綿，跟緊了，千萬別亂跑。”他第N次叮囑道。
“知道啦，爹。”顧綿綿乖巧地應着。
她一邊走，一邊悄悄地將自己的感知能力開到最大。
瞬間，無數嘈雜的聲音涌入她的腦海。
“陽光好舒服呀……”這是一株狗尾巴草在伸懶腰。
“哎呀，有只蟲子在咬我的根，好癢……”這是一棵不知名的小樹在抱怨。
“我結果子啦，快來摘我呀，我的果子酸酸甜甜的！”這是一叢野生的覆盆子在炫耀。
顧綿綿的嘴角微微上揚，這些聲音對她來說，就是世界上最動聽的交響樂。
她沒有理會那些沒用的信息，而是專注地在這些聲音中搜尋着有價值的目標。
“小家夥，往左邊走，左邊有棵老頭草，對咳嗽很有用哦……”一個蒼老的聲音從一棵老槐樹上傳來。
老頭草？就是學名上的百部草吧。
顧綿綿眼睛一亮，立刻拉了拉繩子，指着左邊一片茂密的灌木叢，用天真的語氣說：“爹，那邊！我感覺那邊有亮光！”
“亮光？”顧衛民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除了一堆雜草和灌木，什麼都沒有。
他有些懷疑，“你是不是看錯了？”
“沒有！”顧綿綿篤定地說，“山神爺爺說會發光的小草，就在那裏！”
顧衛民半信半疑，但還是牽着她走了過去。他用砍柴刀撥開擋路的灌木，果然在灌木叢的陰影下，看到了一小片長勢喜人的植物。
這植物的葉子細長，藤蔓攀附在旁邊的樹幹上，看上去平平無奇。
顧衛民是地道的農民，認識些尋常的野菜，卻不認得草藥。他看了半天，也沒看出這草有什麼特別之處。
“綿綿，這就是你說的發光小草？”
“嗯！”顧綿綿用力點頭，然後指揮道，“爹，你快挖！山神爺爺說，它的根是寶貝！”
看着女兒一臉認真的樣子，顧衛民想起了那袋救命的紅薯幹。他咬了咬牙，把懷疑壓在心底，從背簍裏拿出一把小鋤頭，開始小心地在植物根部挖起來。
山裏的土質鬆軟，沒挖多久，一串串紡錘形的塊根就露了出來。這些塊根呈淡黃色，看上去肥厚多汁，品相極好。
顧衛民雖然不認識，但也看得出這東西長得不一般。他更加賣力地挖着，不一會兒就挖出了一大叢，足有兩三斤重。
顧綿綿心裏樂開了花。這百部草是常見的止咳良藥，鎮上的赤腳醫生肯定收。而且看這品相，年份至少有七八年了，能賣個好價錢。
“爹，那邊，那邊還有！”還沒等顧衛民歇口氣，顧綿綿又指向不遠處的一塊大石頭後面。
這一次，顧衛民不再猶豫，立刻過去開挖。
在顧綿綿這個“人形植物探測儀”的精準指引下，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裏，顧衛民簡直像個尋寶的礦工，忙得不亦樂乎。
他們先是挖到了一大片可以清熱解毒的蒲公英，接着又找到好幾株根莖粗壯的黃精，甚至還在一處潮溼的石壁下，發現了一小片珍貴的石斛。
顧衛民從一開始的懷疑，到後來的驚訝，再到最後的麻木。
他已經完全搞不懂了。這些草藥藏得七零八落，有的在石頭縫裏，有的在灌木叢深處，別說他一個外行，就是常年采藥的老手，也未必能這麼快找齊這麼多。
可他的寶貝女兒，就像長了雙透視眼，小手一指一個準，簡直神了！
他看着在前面蹦蹦跳跳帶路的顧綿綿，心裏對“山神爺爺”的說法已經信了十成十。這哪是他的女兒，這分明就是老天爺派來拯救他們家的福娃娃啊！
眼看着背簍已經裝了小半，顧衛民看了看天色，決定收手。
“綿綿，天快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他可沒忘記山林的危險，見好就收才是正理。
顧綿綿也知道不能太貪心，乖乖地點了點頭。
父女倆滿載而歸，回家的路上，顧衛民的腳步都輕快了不少。
回到家，李秀蘭看到背簍裏那些奇奇怪怪的植物根莖，一臉茫然，“他爹，這就是……寶貝？”
“對！”顧衛民一臉興奮地把背簍放下，“這些都是綿綿找到的，她說能換錢！”
他把山上的神奇經歷跟李秀蘭一說，李秀蘭也是聽得目瞪口呆，最後只能和丈夫一樣，把一切都歸功於“山神爺爺”的保佑。
晚飯後，顧衛民把那些草藥小心翼翼地清理幹淨，然後對李秀蘭說：“明天一早，我帶這些東西去趟鎮上，找陳醫生看看。”
陳醫生是鎮上的赤腳醫生，平時也收一些村民送去的草藥。
李秀蘭擔憂道：“這……能行嗎？會不會被人當成投機倒把抓起來？”
“沒事，”顧衛民給她打氣，“我就說是給婷婷治病挖的藥，多了幾株吃不完才拿去換點錢，誰也說不出什麼。”
爲了女兒，這個老實的男人也開始動起了腦筋。
第二天，天還沒亮，顧衛民就悄悄地背着一小袋草藥出門了。他不敢走大路，專挑田間小路，一路提心吊膽地趕到了鎮上。
他沒敢直接去衛生所，而是在陳醫生家附近轉悠，等到陳醫生出門倒水的時候，才一個箭步湊了上去。
“陳醫生。”
陳醫生是個五十多歲的小老頭，看到顧衛民，扶了扶眼鏡，“你是……顧家老二吧？啥事？”
顧衛民緊張得手心冒汗，他把背上的布袋解下來，遞過去，“陳醫生，我……我從山上挖了點草藥，想請您給瞧瞧，看您這收不收。”
陳醫生接過布袋，打開一看，眼睛頓時亮了。
“嚯，這百部和黃精，品相不錯啊！”他捻起一根黃精看了看，“年份可以啊，你小子行啊，在哪挖的？”
顧衛民含糊道：“就……就在後山腳下，運氣好碰上的。”
陳醫生也沒多問，他是醫生，只關心藥材的質量。他把袋子裏的草藥都倒出來，一一分揀，嘴裏嘖嘖稱奇：“還有石斛，這可是好東西！你這運氣也太好了！”
分揀完，陳醫生心裏盤算了一下，然後伸出三根手指頭，“這些我都要了，給你這個數。”
“三……三十塊？”顧衛民的聲音都在顫抖。
陳醫生瞪了他一眼，“想什麼美事呢！三塊！另外再給你十斤棒子面。”
三塊錢！十斤棒子面！
顧衛民的心髒狂跳起來。三塊錢，夠他這個壯勞力在生產隊掙一個月的工分了！還有十斤棒子面，足夠他們家吃上好一陣子了！
“行！行！謝謝陳醫生！謝謝陳醫生！”他激動得語無倫次，連連點頭。
陳醫生很快就拿了錢和糧票出來，交易完成。
顧衛民把三張嶄新的一元大鈔和糧票小心翼翼地塞進最貼身的口袋裏，拍了又拍，感覺像在做夢。
他背着空布袋，腳步虛浮地走出鎮子，直到走出很遠，才敢回頭看。確定沒人跟蹤，他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又把那三塊錢掏出來看了一遍，咧開嘴傻笑起來。
錢！這是他們家的第一筆“外快”！是靠自己努力賺來的錢！
有了這筆錢，他可以給婷婷買點好藥，可以給孩子們扯塊布做件新衣裳，甚至……甚至可以去割一小塊肉！
一想到肉，顧衛民的腳步更快了。
他要去供銷社，把糧票換成棒子面，然後……然後去肉鋪看看！
他要讓他的孩子們，今天就吃上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