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濃的時候,梧桐葉落滿了整條小巷,踩上去沙沙作響。石岐和林曉的關系,也像這秋日的藤蔓,悄無聲息地纏在了一起。
最先捅破那層窗戶紙的,是一個飄着細雨的傍晚。
自習課結束時,天空突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石岐背着書包,攥着一把舊傘站在圖書館門口,猶豫着要不要沖進雨裏。就在這時,林曉抱着一摞書跑過來,馬尾辮上沾着細碎的雨珠。
“石岐,你帶傘了?”她的眼睛亮閃閃的,像盛着雨後天晴的光。
石岐點點頭,把傘往她那邊遞了遞:“我送你回家吧。”
雨絲細細密密,傘面不大,石岐刻意把傘往林曉那邊歪着,自己的半邊肩膀很快就被打溼了。兩人並肩走在溼漉漉的小巷裏,腳步聲被雨聲吞沒,只剩下彼此淺淺的呼吸聲。
路過一家小賣部時,林曉突然停下腳步,指着櫥窗裏的冰棍:“我想吃那個。”
石岐攥着兜裏僅有的五塊錢,毫不猶豫地跑進去,買了兩根牛奶味的冰棍。雨還在下,兩人站在屋檐下,你一口我一口地啃着,冰涼的甜味在舌尖化開,心裏卻暖烘烘的。
林曉的嘴角沾了一點奶油,石岐看着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用指尖輕輕擦去。
林曉的臉瞬間紅透了,低下頭,長長的睫毛顫巍巍的。
石岐的心跳也快得離譜,他看着雨幕裏模糊的路燈,鼓起勇氣小聲說:“林曉,我……我喜歡你。”
雨絲落在傘面上,發出沙沙的聲響。林曉抬起頭,眼裏閃着淚光,輕輕“嗯”了一聲。
那一刻,石岐覺得,全世界的雨都變成了甜的。
他們就這樣在一起了,沒有轟轟烈烈的告白,只有小巷裏的雨,和兩根甜甜的冰棍。
石岐依舊內向,卻學會了主動分享。他會把奶奶捎來的野山楂幹,細心地用幹淨的紙包好,每天塞進林曉的書包;會在體育課上,悄悄站在操場邊,看林曉和女生們跳皮筋,嘴角不自覺地上揚;會在放學路上,牽着林曉的手,走過落滿梧桐葉的小巷,一路沉默,卻滿心歡喜。
林曉像是一束光,照亮了石岐灰暗的青春。她會拉着石岐去圖書館,一起看他喜歡的軍事雜志,聽他講那些關於當兵的夢想;會在石岐被同學嘲笑時,站出來護着他,大聲說“石岐很好”;會在周末,偷偷跑到石岐的出租屋,幫他收拾亂糟糟的書桌,給他帶母親做的紅燒肉。
他們的戀愛,是最純粹的模樣。
周末的午後,兩人會坐在操場的看台上,分享同一副耳機,聽着老掉牙的情歌。陽光透過梧桐葉的縫隙,灑在他們身上,林曉靠在石岐的肩膀上,小聲問:“你以後真的要去當兵嗎?”
石岐點點頭,攥緊了她的手:“嗯,等我當了兵,回來就娶你。”
林曉笑了,眼裏的光比陽光還要耀眼:“我等你。”
他們會在晚自習後,借着路燈的光,在操場的跑道上散步。石岐會給林曉講爺爺的故事,講老家的老槐樹,講那把桃木勺的來歷。林曉會認真地聽着,時不時伸手,輕輕撫摸石岐掌心裏的紋路。
有一次,石岐生日,林曉攢了很久的零花錢,給他買了一本嶄新的軍事畫冊。畫冊的扉頁上,是林曉娟秀的字跡:石岐,願你前程似錦,願你兵夢成真。
石岐把畫冊捧在懷裏,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貴的寶貝。他紅着眼眶,把那把桃木勺送給了林曉:“這是爺爺給我的,能防身。以後我不在你身邊,它能替我護着你。”
林曉接過桃木勺,緊緊攥在手裏,眼淚掉了下來,砸在勺面上,暈開一小片溼痕。
日子像溫吞的流水,一天天淌過。
初三的冬天來得格外早,雪下得紛紛揚揚。石岐的出租屋沒有暖氣,夜裏冷得鑽骨頭。林曉知道了,第二天就揣着一個暖水袋來找他,暖水袋是粉色的,繡着小兔子,是她自己用零花錢買的。
“晚上睡覺抱着,就不冷了。”林曉把暖水袋塞進石岐懷裏,指尖碰到他冰涼的手,又心疼地握住,“你看你手凍的,都裂口子了。”
石岐抱着暖水袋,暖意從胸口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看着林曉凍得通紅的鼻尖,突然俯身,輕輕在她額頭印下一個吻。
林曉的臉瞬間紅得像熟透的蘋果,連耳朵尖都在發燙。她嗔怪地推了推石岐的肩膀,卻忍不住笑彎了眼。
雪落在窗外的梧桐樹上,簌簌作響,屋裏的空氣甜得發膩。
中考前的那段日子,兩人一起在圖書館刷題,林曉幫石岐補數學,石岐給林曉講物理。累了,就趴在桌上,頭挨着頭,聽窗外的蟬鳴,看夕陽慢慢落下。
石岐考上了市裏的高中,林曉也不負衆望,和他進了同一所學校。
開學那天,石岐牽着林曉的手,走進高中的校門。陽光正好,梧桐葉沙沙作響,他們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
他還不知道,未來的路,會有那麼多的風雨。他只知道,牽着林曉的手,就像握住了整個青春的光。
拿到高中錄取通知書的那個夏天,蟬鳴聒噪得有些刺耳。石岐看着手裏印着市一中校徽的通知書,又看了看林曉那張寫着縣城重點高中的紙,心裏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悶得發慌。
林曉的父母要去縣城工作,她不得不跟着轉學。這個消息,是在一個飄着槐花香的傍晚,林曉紅着眼眶告訴他的。
那天,兩人坐在老槐樹下的石凳上,手裏各攥着一根冰棒,冰棒化了水,滴在手上,冰涼刺骨。
“我爸說,縣城的高中師資好,對高考有幫助。”林曉的聲音帶着哭腔,指尖緊緊摳着石凳的縫隙,“石岐,我們……我們要分開了。”
石岐沒說話,只是看着手裏融化的冰棒,心裏的甜意一點點被苦澀取代。他想說“我等你”,想說“我們還會見面的”,可話到嘴邊,卻堵得他喉嚨發緊。
他伸出手,笨拙地擦掉林曉臉上的眼淚,指尖帶着冰冰的涼意。
“沒事,”他的聲音有點啞,“我們可以打視頻電話。”
林曉點點頭,撲進他懷裏,哭得肩膀微微聳動。石岐僵硬地抱着她,鼻尖縈繞着她發間的梔子花香,心裏暗暗發誓,就算隔着幾十公裏的距離,他也要守着這份喜歡。
開學那天,石岐去車站送林曉。綠皮火車轟隆隆地駛進站台,林曉從車窗裏探出頭,手裏攥着那把桃木勺,沖他用力揮手。
“石岐,等我回來!”
“石岐,記得每天給我打視頻!”
火車越開越遠,林曉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一個模糊的白點。石岐站在站台上,直到火車徹底消失在視線裏,才慢慢收回目光。手裏攥着的,是林曉塞給他的一部舊智能手機,屏幕上還貼着她喜歡的草莓貼紙。
異地戀的日子,像一杯溫水,平淡卻透着暖意。
每天晚上十點,是兩人雷打不動的視頻時間。石岐會提前跑到宿舍樓下的自習室,找一個靠窗的位置,把手機架在課本上。鏡頭裏,林曉的頭發總是亂糟糟的,臉上帶着剛洗完澡的紅暈,眼底卻亮閃閃的。
他會給她看市一中的梧桐樹,樹幹粗得要兩個人合抱,傍晚的風一吹,葉子沙沙作響;會翻出枕頭下的野山楂幹,對着鏡頭咬得咯吱響,饞得林曉直跺腳;會捧着那本軍事畫冊,跟她講裏面的坦克和戰機,眼裏滿是向往,“等我當了兵,就能親眼見到這些了”。
林曉會笑着聽他講,偶爾插一句嘴,吐槽縣城高中的食堂飯菜難吃,抱怨數學卷子永遠刷不完。她會舉起手機,讓他看宿舍窗外的月亮,“石岐,你看,我們看的是同一個月亮呢”。她還會對着鏡頭,給他織圍巾,手指翻飛,陽光落在她的發梢上,溫柔得不像話。
周末的時候,石岐會攢下省吃儉用的零花錢,坐兩個小時的大巴去縣城看林曉。兩人手牽手走在縣城的街道上,吃一碗熱騰騰的牛肉面,看一場露天電影,坐在公園的長椅上,頭挨着頭刷手機裏存的視頻片段。
林曉會把織好的圍巾圍在他脖子上,長度剛剛好,帶着淡淡的洗衣液香味。石岐會把攢了很久的野山楂幹遞給她,看着她吃得嘴角發酸,自己也跟着傻笑。
日子一天天過去,手機裏的視頻片段存了一個又一個文件夾,通話記錄裏的時長越來越長。石岐的高中生活,就在這樣的想念與期盼中,悄悄溜走。
他依舊內向,卻因爲心裏裝着一個人,變得格外勇敢。有人嘲笑他是“鄉巴佬”,他不再低頭沉默,而是挺直脊背——他知道,屏幕那頭有一個人,在等着他。
他依舊把當兵的願望藏在心裏,只是這個願望裏,多了一個人的名字。他要去當兵,要去守護祖國的邊疆,也要守護他和林曉的未來。
高三那年的冬天,雪下得很大。石岐裹着林曉織的圍巾,站在自習室的窗邊,看着手機屏幕裏的林曉,猶豫了很久。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覆蓋了整個操場。鏡頭裏的林曉,正低頭給她織的手套收尾,眉眼溫柔。石岐看着她,心裏突然生出一絲不安。
他不知道,這場隔着屏幕的戀愛,會不會像這雪花一樣,看似美好,卻終究會融化在時光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