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一日，開學後的第二個周末。
江城的氣溫終於開始回升，梧桐樹的嫩芽從米粒大小舒展成指甲蓋大小，遠遠望去，整條梧桐大道像是籠罩着一層淡淡的綠霧。陽光透過教室窗戶灑進來，已經有了暖意。
周六下午兩點，林逸坐在市圖書館三樓靠窗的位置，面前的筆記本電腦屏幕分成兩半——左邊是《雲海仙蹤》的收尾章節文檔，右邊是星辰中文網作者後台。
《雲海仙蹤》第一部已經寫到九十五萬字，接近尾聲。按照大綱，還有最後五章，整個故事的第一階段就結束了。碧瑤沉睡，張小凡踏上尋找復活之法的旅程，陸雪琪接任青雲掌門……所有主線劇情都走到了該走的位置。
書評區每天都有讀者催更，也有人在猜測結局。林逸看着那些評論，心裏有些感慨。
從去年六月開始寫，到現在九個月，這部小說已經成爲他生活的一部分。每天更新，回復評論，看讀者分析……這些習慣已經刻進了日常。
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故事總要告一段落。
他深吸一口氣，在《雲海仙蹤》文檔裏打下最後一段：
“張小凡站在青雲山巔，望着遠方雲霧繚繞的昆侖山脈。那裏，有他必須去的地方，有他必須完成的使命。
“碧瑤，等我。
“無論千山萬水，無論歲月流轉。
“我一定會找到讓你醒來的方法。
“一定。”
寫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然後打下全書最後的三個字：
“第一部·完”
保存，上傳，發布。
做完這一切，他靠在椅背上，長長吐出一口氣。
第一部，結束了。
但他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
《雲海仙蹤》計劃寫七部，現在只完成了第一部。後面還有張小凡的尋寶之旅，正邪大戰的終極對決，碧瑤的蘇醒，以及所有人物的最終歸宿……
那都是以後的事。
現在，他需要開啓一個新的故事。
一個同樣經典，但風格完全不同的故事。
林逸關掉《雲海仙蹤》的文檔，打開瀏覽器，登錄星辰中文網。
他點擊“注冊新作者”，在筆名一欄，輸入“仙劍客”。
然後創建新作品：
作品名稱：《仙靈奇俠傳一》
作品分類：仙俠·古典仙俠
作品簡介：
“山村少年李逍遙，機緣巧合闖入昆侖禁地，結識女媧後裔趙靈兒，卷入一場跨越千年的正邪紛爭。
“鎖妖塔崩，天下大亂。爲救蒼生，也爲心中所愛，少年持劍，踏上一條注定充滿荊棘的俠義之路。
“這是關於成長的故事，關於責任的故事，關於愛與被愛的故事。
“仙劍奇緣，就此開啓。”
簡介寫得很簡單，但林逸知道，這個故事的分量。
《仙劍奇俠傳一》，前世華語遊戲史上的經典，無數人的童年回憶。趙靈兒、李逍遙、林月如……這些名字承載了一代人的青春和眼淚。
現在，他要把它寫成小說，在這個平行世界重現。
但就像系統之前提醒的，需要“本土化”。
【系統提示：檢測到宿主準備創作新作品《仙靈奇俠傳一》。】
【本世界文化背景與原世界存在差異，建議進行以下調整：】
【1. 蜀山派改爲昆侖派（本世界蜀山文化體系不完整）】
【2.女媧後裔改爲上古巫族後裔（本世界女媧傳說較少流傳）】
【3.部分地名需調整（如餘杭鎮可改爲臨江鎮）】
【4.修煉體系需與本世界仙俠作品保持基本一致】
【5.兌換所需積分：60（《仙劍一》完整劇情及設定）】
林逸看了看自己的積分餘額：270。
這幾個月他完成了一些系統任務，攢了不少積分。60積分，可以接受。
“兌換。”他在心裏說。
【兌換成功。《仙靈奇俠傳一》（本土化版）已傳輸至宿主記憶庫。】
【剩餘積分：210】
瞬間，完整的劇情涌入腦海。
從李逍遙在客棧遇到酒劍仙，到闖入仙靈島結識趙靈兒，到蘇州城遇見林月如，到鎖妖塔大戰，到最後的生離死別……
所有情節，所有對話，所有細節，都清晰可見。
而且已經經過了系統本土化處理：蜀山變成了昆侖，女媧後裔變成了上古巫族後裔，餘杭鎮變成了臨江鎮……但核心沒變——那個關於愛、責任與犧牲的故事。
林逸睜開眼睛，手指放在鍵盤上。
開始寫第一章。
“第一章 客棧少年
“臨江鎮，江南水鄉，三月煙雨朦朧。
“鎮東頭的‘悅來客棧’裏，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正趴在櫃台上打瞌睡。他叫李逍遙，是這家客棧的夥計，也是老板李芙蓉的侄兒。
“窗外細雨綿綿，客棧裏沒什麼客人。李逍遙做了個夢，夢裏他御劍飛行，遨遊九天，好不瀟灑。
“正夢到關鍵處，腦袋上突然挨了一記爆栗。
“‘臭小子，又偷懶！’”
林逸寫得很快。
也許是因爲這個故事太熟悉，也許是因爲系統強化了寫作技巧，鍵盤敲擊聲如雨點般密集。文字像流水一樣從指尖淌出，在屏幕上匯聚成故事。
他寫李逍遙的機靈調皮，寫趙靈兒的純真善良，寫兩人初遇時的懵懂心動。
寫到仙靈島上，李逍遙偷看趙靈兒沐浴被逮個正着那段時，林逸忍不住笑了。
這段情節在前世被無數玩家津津樂道，是經典的“不打不相識”。
他寫得很細，很生動。趙靈兒的羞怒，李逍遙的窘迫，還有那種少年少女間若有若無的情愫……
不知不覺，一章寫完了。
三千五百字。
林逸檢查了一遍錯別字，然後點擊“發布”。
《仙靈奇俠傳一》第一章，正式上線。
做完這一切，他才抬起頭，看向對面。
蘇曉正坐在對面看書，是那本厚厚的《明史》。她看得很專注，但林逸注意到，她的眼角餘光時不時會瞥向他的屏幕。
“寫完了？”她抬起頭問。
“嗯，第一部完結了，新書開了第一章。”林逸說。
“新書叫什麼？”
“《仙靈奇俠傳一》。”林逸說，“仙俠故事，但風格跟《雲海》不一樣。更……輕鬆一些。”
蘇曉放下書：“我能看看嗎？”
林逸猶豫了一下。
給蘇曉看《雲海仙蹤》是因爲她本來就是讀者。但新書……他還沒準備好讓任何人看。
“還沒寫完。”他說，“等寫多一點再給你看。”
“好。”蘇曉點頭，沒再堅持。
但她眼神裏有一絲失落。
林逸看見了，心裏一軟：“不過……你可以幫我提提意見。第一章剛發，你可以去看看。”
蘇曉眼睛一亮：“真的？”
“嗯。”林逸把網址發給她。
蘇曉立刻拿出手機——她寒假也用壓歲錢買了個手機，諾基亞的，和林逸的一樣。
她登錄星辰中文網，找到《仙靈奇俠傳一》，開始讀第一章。
林逸看着她。
她的表情很認真，眉毛時而微蹙，時而舒展。讀到李逍遙偷看趙靈兒沐浴那段時，她的臉紅了，嘴角卻忍不住上揚。
讀完，她放下手機，看向林逸：“好看。”
“真的？”
“嗯。”蘇曉點頭，“很輕鬆，很有趣。李逍遙的性格很鮮活，趙靈兒也很可愛。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感覺後面會很虐。”蘇曉說，“你寫故事，總喜歡虐主角。”
林逸笑了：“被你看出來了。”
“所以這次……”蘇曉看着他，“趙靈兒會死嗎？”
這個問題，像一根針，輕輕扎在林逸心上。
他想起前世玩《仙劍一》時，看到趙靈兒與水魔獸同歸於盡的結局，哭得稀裏譁啦。那是他第一次爲遊戲角色流淚。
現在，他要親手把這個悲劇寫出來。
“這是一個關於犧牲的故事。”林逸輕聲說，“趙靈兒注定要犧牲，因爲她身上流淌着上古巫族的血脈，肩負着守護蒼生的使命。”
蘇曉沉默了一會兒。
“一定要死嗎？”她問。
“有些角色的命運，從誕生那一刻就注定了。”林逸說，“趙靈兒是這樣，碧瑤也是這樣。她們的犧牲，讓故事更有重量。”
“但很殘忍。”蘇曉說。
“對讀者殘忍，還是對角色殘忍？”
“都殘忍。”
林逸看着她：“那你覺得，該寫嗎？”
蘇曉思考了很久。
“該寫。”她最終說，“因爲真實的人生就是這樣——有美好，有殘酷，有相遇，有離別。如果故事裏全是圓滿，反而假了。”
林逸心裏一動。
這就是他喜歡和蘇曉聊天的原因——她能理解他想要表達的東西，哪怕那些東西很沉重。
“謝謝。”他說。
“謝什麼？”
“謝謝……理解。”
蘇曉搖搖頭：“我不是理解你，我是理解故事。好的故事，就該有血有肉，有笑有淚。”
她頓了頓：“不過林逸，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
“如果一定要讓趙靈兒死……讓她死得有意義。就像碧瑤那樣。”
林逸看着她認真的眼神，鄭重地點了點頭。
“我答應你。”
窗外的陽光又暖了一些，透過玻璃照在桌上，光斑裏有細小的塵埃在跳舞。
圖書館很安靜，只有翻書聲和遠處管理員整理書籍的聲音。
林逸重新打開文檔，開始寫《仙靈奇俠傳一》的第二章。
蘇曉也繼續看她的《明史》。
但兩人之間，有一種奇妙的默契在流動。
就像兩個匠人，一個在雕琢文字，一個在研究歷史，各自專注，但又彼此懂得。
下午四點，林逸寫完第二章，保存，設置定時發布。
“寫完了？”蘇曉合上書。
“嗯，今天的兩章都寫完了。”林逸說，“明天開始，每天更新四千字。同時還要寫《雲海》第二部的大綱。”
“累嗎？”蘇曉問。
“累，但充實。”林逸說，“而且……挺開心的。能把自己喜歡的故事寫出來，有人看，有人喜歡，這種感覺很好。”
蘇曉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裏有什麼東西在閃爍。
“你將來……真的會一直寫下去嗎？”她問。
“會。”林逸肯定地說，“寫作對我來說，不只是愛好，是……使命。我覺得我生來就該寫故事。”
“那很好。”蘇曉說，“知道自己想做什麼，並爲之努力，很幸福。”
“你呢？”林逸問，“知道自己想做什麼嗎？”
蘇曉沉默了一會兒。
“以前不知道。”她說，“但現在……好像有點知道了。”
“是什麼？”
“我想記錄。”蘇曉說，“記錄真實的故事，記錄歷史，記錄這個時代裏普通人的生活。就像記者，或者歷史學者。”
林逸點頭：“很適合你。你細心，認真，有洞察力。”
“你也適合寫作。”蘇曉說，“你敏感，共情能力強，而且……你有種能把虛無縹緲的東西具象化的能力。”
兩人互相誇了一輪，然後都笑了。
笑容裏，有少年人的羞澀，也有知己般的懂得。
收拾東西離開圖書館時，夕陽正好。
兩人並肩走下台階，影子在身後拖得很長。
“下周還來嗎？”林逸問。
“來。”蘇曉說，“不過下周可能要晚一點，期中考試快到了，得復習。”
“我也要復習。”林逸說，“這次期中很重要，關系到高三的分班。”
“嗯。”蘇曉點頭，“一起加油。”
走到分岔路口，兩人停下。
“對了，”林逸突然想起什麼，“陳昊今天問我，《仙靈奇俠傳一》是不是我寫的。”
蘇曉一愣：“他知道了？”
“他不知道我是墨語，但他看到我寫東西，猜到我可能也在寫小說。”林逸說，“我跟他承認了，但沒說筆名。”
“他怎麼說？”
“他很興奮，說要當我第一個讀者。”林逸笑，“還說要幫我宣傳。”
“陳昊人不錯。”蘇曉說，“就是……有時候太熱情了。”
“嗯。”林逸點頭，“不過他家裏情況不太好，父親下崗，母親擺攤，壓力大。能保持這麼開朗的性格，不容易。”
蘇曉沉默了一會兒。
“林逸。”她說。
“嗯？”
“你是個好人。”蘇曉認真地說，“你對朋友很好，對家人很好，對……讀者也很好。”
林逸被她誇得有點不好意思：“我只是做了該做的。”
“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做‘該做’的事。”蘇曉說，“所以，你很好。”
說完這句話，她的臉紅了，轉身就走。
“明天見！”她頭也不回地說。
林逸站在原地，看着她匆匆離去的背影，心裏暖暖的。
夕陽把她整個人染成金色，馬尾辮在風裏輕輕晃動。
像一幅畫。
林逸看了很久，才騎車回家。
路上，他想起蘇曉說的那句話：“你是個好人。”
也想起她紅着臉跑開的樣子。
嘴角忍不住上揚。
到家時，母親正在做飯。
“小逸，今天怎麼這麼開心？”母親問。
“沒什麼。”林逸說，“寫完了一個故事，開了個新故事。”
“又寫新故事了？”母親驚訝，“你這孩子，寫這麼多，不累嗎？”
“不累。”林逸說，“喜歡就不累。”
母親搖搖頭：“喜歡歸喜歡，身體要緊。別熬太晚。”
“知道了媽。”
晚飯後，林逸回到房間，打開電腦。
登錄星辰中文網，看《仙靈奇俠傳一》的數據。
第一章發布幾個小時，點擊已經破千，收藏三百多，評論也有幾十條。
大部分是期待：
“仙劍客？新作者？文筆不錯啊！”
“李逍遙好有趣，趙靈兒好美！期待後續！”
“畫風跟《雲海仙蹤》完全不一樣，但很好看！”
“作者加油，會追的！”
林逸一條條看完，心裏踏實了些。
新書開局不錯。
他關掉網頁，打開文檔，開始寫《仙靈奇俠傳一》的第三章。
今天要多寫一點，存點稿。
寫到李逍遙和趙靈兒離開仙靈島，前往蘇州城時，林逸的筆停了下來。
他想起了遊戲裏那段經典的“蘇州城”劇情——李逍遙遇見林月如，兩人不打不相識，從冤家到知己，再到……
林月如也是個悲劇角色。
鎖妖塔裏，爲了救李逍遙和趙靈兒，她被落石砸中，香消玉殞。
那句“吃到老，玩到老”的約定，成了永遠的遺憾。
林逸看着屏幕，手指在鍵盤上懸了很久。
最終，他還是寫了下去。
悲劇也好，遺憾也罷，這都是故事的一部分。
就像人生，有相遇就有別離，有歡笑就有淚水。
他能做的，就是把故事寫好，把人物寫活，讓讀者在笑和淚中，感受到一些東西。
這就夠了。
寫到深夜，母親來敲門：“小逸，該睡了。”
“馬上。”
林逸保存文檔，關掉電腦。
躺到床上時，手機震動了。
是蘇曉發來的短信：
“睡了嗎？”
“還沒。你呢？”
“剛寫完作業。看了《仙靈》第二章，很好看。李逍遙和趙靈兒離開仙靈島那段，寫得很美。”
“謝謝。作業寫完了？”
“嗯。數學最後一道題很難，想了很久。”
“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解出來了。不過解法可能不是最優解。”
“明天給我看看，我看看有沒有更好的解法。”
“好。晚安。”
“晚安。”
林逸放下手機，閉上眼睛。
窗外的月光很亮，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銀色的光帶。
他想起白天的對話，想起蘇曉紅着臉跑開的樣子，想起她說的“你是個好人”。
也想起《仙靈奇俠傳一》裏，李逍遙和趙靈兒初遇時的美好。
還有即將到來的，那些不可避免的別離。
人生就是這樣吧。
有相遇的驚喜，有別離的傷痛，有努力的目標，有懂得的人。
而他要做的，就是把這一切記錄下來。
用文字，用故事。
在這個春天，在這個十六歲的年紀。
寫下屬於他的，也屬於這個時代的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