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茶包準時送到，附帶了幾樣精巧的茶點，依舊是匿名，但簡瑤心知肚明。這份細致的關懷，像無聲的潤滑油，讓她在繁雜摩擦中始終保持着一絲心境的潤澤。
項目在磕絆中艱難推進。簡瑤團隊用“遊擊戰”般的靈活，繞過或化解了陳琳部門設置的一道道軟性障礙。內部創意征集意外激發了年輕員工的熱情，幾個頗具亮點的點子被吸納進方案；備選設計工作室雖然名氣稍遜，但合作態度積極，溝通順暢。小劉被借調的所謂“重點項目”經王薇側面了解，更像一個冗長務虛的會議集合體，簡瑤順勢以此爲由，向綜合管理部提出了更明確的人才借用產出評估建議，雖然石沉大海，但也算表明了態度。
就在一切似乎向着好的方向發展時，第一場真正的風暴毫無征兆地降臨。
一個周三的下午，簡瑤正在與技術部激烈討論某個交互功能的實現路徑，李銳臉色鐵青地沖進會議室，附在她耳邊急促低語了幾句。
簡瑤的神色瞬間凝固。
“抱歉，各位，技術細節我們稍後再議，現在有緊急情況需要處理。”她竭力保持聲音平穩，向技術部同事致歉後，迅速起身離開。
回到品牌創新小組的辦公區，氣氛已是一片壓抑。王薇正對着電腦屏幕，手指飛快敲擊，臉色煞白。幾個年輕組員圍在一起，交頭接耳，臉上寫滿了驚慌與憤怒。
“怎麼回事？”簡瑤快步走到王薇身邊。
王薇指着屏幕上一個正在飛速傳播的行業論壇熱帖，聲音發顫：“簡姐，我們核心的‘靈犀’項目概念草案、部分初期用戶調研數據，還有……還有幾張未公開的設計草圖，被泄露了！發帖人自稱是‘內部良心’，指責我們項目盲目創新、脫離市場、浪費集團資源，還暗指我們數據造假！”
簡瑤俯身細看。帖子內容極具煽動性，將項目最具有突破性也最具風險的部分刻意放大、曲解，配上那些本應嚴格保密的數據和草圖，顯得“證據確鑿”。評論區已經炸鍋，同行質疑、媒體小編嗅着味道趕來、不明真相的網友跟風嘲諷……負面輿論正在以驚人的速度發酵。
這絕不是簡單的泄密。時機、內容、措辭，都精準地打在項目的七寸上，目的明確——不僅要重創項目聲譽，更要動搖集團內部本就對創新業務持懷疑態度的人心，甚至直接逼迫傅琛叫停項目。
“查！內部所有經手過這些資料的人員，權限日志，郵件往來，通訊記錄，一個不漏！”簡瑤的聲音冷得像冰，但手卻不自覺地攥緊了，指甲陷進掌心。“王薇，立刻起草一份內部聲明，強調資料遭竊，內容被惡意歪曲，法務部介入調查，在正式調查結果出來前，請大家勿信謠傳謠。語氣要強硬，但事實陳述要清晰！”
“李銳，你聯系相熟的行業媒體和KOL，盡快準備澄清通稿，重點闡述我們項目的真實願景、嚴謹調研過程和已取得的階段性成果，對沖負面輿論。注意，只講事實，不陷入與匿名發帖人的口水戰。”
“其他人，手上的工作一切照舊！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自亂陣腳！”簡瑤環視衆人，目光銳利如刀，“敵人想看到我們驚慌失措，想看到項目停擺。我們偏要讓他們看看，什麼叫逆風前行！”
她的冷靜和迅速決斷，像一針強心劑，穩住了即將潰散的團隊士氣。衆人雖然心頭沉重，但立刻按照分工行動起來。
簡瑤走回自己的辦公室，關上門。強撐的鎮定瞬間垮塌一絲，她後背抵着冰涼的門板，深深吸了口氣。鹹魚玩偶依舊死目以對，深藍色的保溫杯安靜地立在桌角。
泄密……這是遠比流程刁難、資源搶奪更凶狠的一招。不僅打擊項目，更試圖摧毀團隊信任，將她這個組長置於失職、甚至涉嫌舞弊的懷疑之下。陳琳……或者她背後的人，終於按捺不住，露出了更鋒利的獠牙。
她走到窗邊，看着樓下螻蟻般穿梭的車流，第一次感到一種冰冷的憤怒，還有深重的無力。商業競爭她不怕，明槍暗箭她也有所準備，但這種來自暗處、直插心髒的背叛與構陷，依然讓她脊背發寒。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是傅琛的私人號碼。她穩了穩呼吸，接通。
“看到了？”傅琛的聲音透過電波傳來，聽不出太多情緒，但背景音異常安靜，他應該在某個密閉空間。
“嗯。”簡瑤只應了一個字，喉頭有些發緊。
“害怕了？”他問，語氣平淡，卻像一根針，輕輕刺破了她強裝的盔甲。
簡瑤沉默了兩秒，誠實地回答：“有點。更多的是……憤怒。”
電話那頭似乎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又或者是鬆口氣的聲音。“憤怒就對了。說明你在乎，也說明你還沒被嚇倒。”
“傅琛，”簡瑤下意識叫了他的名字，聲音低而急，“這不止是針對我，是針對你，針對整個新業務方向。他們想用輿論和內部壓力逼你放棄。”
“我知道。”傅琛的聲音依舊平穩，甚至帶着一絲冷冽的譏誚，“跳梁小醜，終於把最後那點遮羞布也扯下來了。”
他的冷靜，奇異地撫平了簡瑤心頭的驚濤駭浪。“你打算怎麼做？”
“兩件事。”傅琛言簡意賅，“第一，集團官方聲明半小時後發出，定性爲商業間諜和惡意誹謗，已報警並啓動內部最高級別審計。第二，”他頓了頓，“我給你一個人，叫周潛，信息安全專家，也是我的人。他會帶團隊在十分鍾內到你那裏，配合你進行內部徹查。你需要做的，是配合他，穩住你的團隊，繼續推進項目核心工作，尤其是原本計劃下周要向董事會匯報的階段性成果演示——那才是真正的反擊。”
他的安排清晰果斷，毫無猶疑，甚至已經提前部署了人手。簡瑤心頭那點殘存的慌亂，徹底被一種堅實的力量取代。他不是讓她獨自面對風暴，而是給了她最鋒利的武器和最明確的指令。
“我明白了。”她的聲音重新變得堅定，“我會做好我該做的。”
“簡瑤，”傅琛在掛斷前，聲音低沉了幾分，“記住江邊的話。這不是你一個人的戰鬥。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選的路。”
電話掛斷。簡瑤握着手機，掌心殘留着微微的汗意，但眼神已經重新燃起火焰。
十分鍾後，一個穿着黑色休閒夾克、氣質冷峻幹練的年輕男人帶着兩名助手準時出現在簡瑤辦公室門口。他就是周潛，話不多，但眼神銳利如鷹隼。
“簡組長，傅總讓我來協助您。”周潛開門見山，“從現在起，請暫時封鎖小組所有對外網絡端口，內部服務器訪問日志、所有涉密資料流轉記錄，包括打印、郵件、即時通訊，我需要最高權限。另外，請安排一間獨立辦公室作爲調查室，我需要與所有可能接觸過核心資料的成員單獨談話。”
他的專業和高效，讓簡瑤最後一絲疑慮也消散了。“沒問題，全力配合。”她立刻讓王薇協助安排。
調查緊鑼密鼓地展開。周潛帶來的技術手段顯然非同一般，很快便從海量日志中抓取到異常訪問的蛛絲馬跡。與此同時，集團的強硬聲明和報警消息公布，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外部輿論的進一步惡化，但也將內部緊張氣氛推至頂點。
簡瑤一方面要應對周潛團隊的調查問詢，安撫團隊成員情緒，另一方面，還要帶領核心骨幹，加班加點完善那份至關重要的階段性成果演示。她知道，這份演示，不僅要證明項目的價值，更要在董事會面前，狠狠回擊那些污蔑和質疑。
壓力巨大，連續幾天，她都只睡三四個小時。深藍色的保溫杯幾乎不離手，裏面的茶換了一泡又一泡，從紅棗枸杞換成了更濃的普洱，苦澀，但提神。
傅琛沒有再直接聯系她。但周潛每天會向她同步調查進展（在允許的範圍內），而總裁辦偶爾會“不經意”地送來一些補充體力精神的點心水果。他的支持，從台前轉到了更爲堅實的幕後。
第四天深夜，簡瑤還在反復打磨演示文稿的最後一個數據模型。辦公室門被輕輕敲響。
周潛站在門口，臉上帶着一絲熬夜的疲憊，但眼神明亮。“簡組長，有初步結果了。可以進去說嗎？”
簡瑤心頭一緊，側身讓他進來。
“泄露源頭找到了。”周潛開門見山，調出平板電腦上的數據圖譜，“不是直接接觸核心資料的任何一名組員。數據是通過一個被種在公共資料區共享服務器上的隱蔽木馬程序，分批次、僞裝成正常訪問流出的。這個木馬植入的時間，大概在一個半月前，恰好是你們小組獲得獨立預算審批、開始密集使用那個服務器的時候。”
簡瑤盯着那復雜的攻擊路徑圖，寒意從腳底升起。一個半月前……那時候小組剛起步，安保意識確實不夠強。
“能追蹤到植入者嗎？”她問。
周潛推了推眼鏡：“對方很狡猾，用了多層跳板，最終IP指向海外一個公共代理服務器。但是，”他話鋒一轉，“我們分析了木馬的某些特定編碼習慣和觸發邏輯，與三年前集團IT安全部記錄在案、來自某個商業競爭對手的未遂攻擊事件中使用的惡意代碼，有高度相似性。而當時負責追蹤並‘解決’那起事件的外部合作公司，其背後的實際控制人，與陳琳副總有長期、隱秘的投資合作關系。”
他沒有直接說出那個名字，但所有的線索，如同冰冷的箭矢，齊齊指向同一個方向。
簡瑤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果然是她。不滿足於軟性刁難，終於動用了更卑劣、也更危險的手段。
“這些證據，足夠嗎？”她問。
“技術證據鏈還不夠完美，直接司法指控有難度。”周潛客觀地說，“但足以在內部形成極強的指向性。傅總的意思，現階段，這份調查報告，以及我們掌握的陳副總與那家公司的關聯，會在合適的時機，作爲談判籌碼。”
他收起平板，看向簡瑤：“簡組長，傅總讓我轉告您：‘前菜上完了，該主菜登場了。董事會會議室，等你。’”
簡瑤猛地睜開眼。主菜……就是明天下午的董事會季度匯報。她的階段性成果演示，將是傅琛在這場博弈中，最有力的一記回擊。而她，就是那個執劍人。
“我明白了。”她站起身，盡管疲憊，背脊卻挺得筆直，“告訴傅總，我不會讓他失望。”
周潛點點頭，悄然退了出去。
辦公室重歸寂靜。簡瑤走到窗邊，東方天際已泛起一絲魚肚白。新的一天即將開始，而真正的戰役，也即將打響。
她回身，拿起桌上的保溫杯，將裏面已經冷掉的殘茶一飲而盡。苦澀之後，竟隱隱回甘。
她看向那條鹹魚玩偶，忽然覺得，它那雙死目裏，似乎也多了點不一樣的東西——不再是純粹的躺平與自嘲，而是看透了風浪，依然選擇翻身的倔強。
簡瑤拿起演示文稿的最終版U盤，緊緊握在手心。
星光或許會被烏雲遮蔽，江風或許會帶來刺骨寒意，但航線既已交匯，舵輪在手，便只能—往無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