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務部今天的空氣質量很差。
不是因爲PM2.5超標。
而是因爲酸度過高。
錢多多坐在工位上，感覺自己像是一只被扔進醋缸裏的猴子。
四周全是酸溜溜的視線。
自從她從那台通往頂層的“升天電梯”裏活着走出來，回到這個充滿人間煙火氣的格子間開始。
整個財務部的磁場就變了。
原本大家都在噼裏啪啦地敲鍵盤，或者是湊在一起討論哪家的奶茶好喝。
現在倒好。
鍵盤聲稀稀拉拉，像是在給死人送終。
所有人的腦袋都像是向日葵一樣，隨着她的動作轉動。
她去接水，向日葵們轉向茶水間。
她去打印機拿紙，向日葵們轉向打印區。
就連她去上個廁所，都能感覺到背後有無數雙眼睛在目送她。
仿佛她拉出來的不是那啥，而是金條。
“叮咚。”
手機震了一下。
是那個名爲“相親相愛一家人（無領導版）”的小群。
雖然名字叫一家人，但裏面的人心眼子加起來能繞地球三圈。
錢多多點開一看。
好家夥。
消息刷得比瀑布還快。
【聽說了嗎？剛才有人在總裁辦待了整整四十分鍾！】
【四十分鍾？不是說五分鍾嗎？】
【五分鍾那是官方通報！我有內線消息，Linda姐都在門口守着不讓人進！】
【天哪，四十分鍾...夠幹很多事了...】
【你們思想能不能健康點？說不定是在匯報工作呢？】
【匯報工作？咱們裴總那效率，看報表從來不超過三分鍾，四十分鍾那是匯報工作嗎？那是匯報人生吧！】
【而且我還聽說...裴總中間去換了衣服！】
【臥槽！換衣服？！】
【細思極恐...細思極恐啊...】
錢多多看着屏幕上那些越來越離譜的猜測。
嘴角抽搐得快要中風了。
這幫人的想象力怎麼這麼豐富？
不去寫小說真是屈才了。
還匯報人生？
她是去匯報了人生，匯報了她那悲慘的、差點就終結在紅燒肉上的人生！
至於換衣服...
那是被她潑的好嗎！
但這實話能說嗎？
不能。
說了也沒人信。
在他們眼裏，裴煜就是神壇上的高嶺之花。
誰能想到高嶺之花會被一只小倉鼠潑一身水？
這不符合人設。
更不符合爽文邏輯。
大家更願意相信那是某種帶有顏色的、不可描述的“辦公室潛規則”。
錢多多嘆了口氣。
把手機扣在桌上。
決定眼不見爲淨。
她現在只想做一個安靜的美女子，把那份該死的報表重新做完。
然而。
樹欲靜而風不止。
有些蒼蠅，你不去招惹它，它非要往你臉上撞。
“喲，這不是咱們的錢大紅人嗎？”
一個尖細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帶着三分譏笑，三分涼薄，還有九十四分的陰陽怪氣。
錢多多不用抬頭都知道是誰。
趙倩。
財務部的一朵奇葩。
平時除了畫指甲、補妝、聊八卦，最大的愛好就是找錢多多的茬。
原因很簡單。
兩人是同期進公司的。
錢多多的業務能力比她強，工資比她高，就連年會抽獎都能抽到那個該死的雞腿。
而她，只抽到了一包紙巾。
這梁子算是結下了。
錢多多深吸一口氣。
調整了一下表情。
換上一副標準的職業假笑。
慢慢抬起頭。
“趙姐啊，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來關心關心同事了？”
趙倩抱着胳膊，倚在錢多多的擋板上。
那雙畫着精致眼線的眼睛，像雷達一樣在錢多多身上掃來掃去。
似乎想從她身上找出點什麼“被寵幸”後的痕跡。
“聽說裴總單獨召見你了？”
“還聊了挺久？”
趙倩把“挺久”兩個字咬得很重。
語氣裏滿是酸味。
錢多多在心裏翻了個白眼。
這消息傳得也太快了。
村口的大喇叭都沒這效率。
“也沒多久。”
錢多多淡定地回答。
“就是去送個文件，順便接受了一下領導的批評教育。”
“批評教育？”
趙倩嗤笑一聲。
顯然不信。
“批評教育需要關着門？”
“批評教育需要裴總去換衣服？”
“多多啊，咱們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兒大家心知肚明。”
“你也別藏着掖着，傳授一下經驗唄？”
“怎麼才能讓裴總那種禁欲系的男人，爲你打破原則？”
這話說的。
已經不僅僅是陰陽怪氣了。
這是赤裸裸的人身攻擊。
這是在暗示她是靠不正當手段上位的狐狸精。
周圍的同事雖然都在假裝工作。
但那豎起來的耳朵，一個個比兔子還長。
鍵盤聲都停了。
都在等着看這一場好戲。
錢多多的火氣“蹭”地一下就上來了。
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呢。
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Hello Kitty啊？
本來今天就夠倒黴了。
被裴煜嚇個半死，又差點賠得傾家蕩產。
現在還要忍受這種無端的污蔑？
這委屈誰愛受誰受，反正她不受！
錢多多臉上的假笑瞬間消失。
她推開鍵盤。
轉過椅子。
正面對上趙倩那張寫滿嫉妒的臉。
“趙姐。”
她開口。
語氣平靜，但字字珠璣。
“首先，裴總關門是因爲那是總裁辦，涉及到公司機密，不是菜市場，想進就進，想看就看。”
“其次，裴總換衣服是因爲他不小心弄髒了，至於怎麼弄髒的，那是領導的私事，我不方便打聽，更不方便到處亂說。”
“最後。”
錢多多站了起來。
雖然她個子沒趙倩高，穿的高跟鞋也沒趙倩的高。
但在氣勢上，她這一刻兩米八。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怎麼讓裴總關注你。”
“很簡單。”
“把你的報表做得漂亮點。”
“把你的數據核對得準確點。”
“把你平時用來補妝和聊八卦的時間，分一半到工作上。”
“我相信，裴總一定會對你刮目相看的。”
“畢竟。”
她頓了一下。
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
“裴總看重的是腦子。”
“而不是別的什麼東西。”
“轟——”
這番話一出。
整個辦公室都安靜了。
這簡直是絕殺。
殺人誅心啊！
不僅澄清了自己，還順便諷刺了趙倩業務能力差、沒腦子。
趙倩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她指着錢多多，手指都在顫抖。
“你...你...”
“你什麼你？”
錢多多根本不給她反擊的機會。
“趙姐，有這時間在這兒跟我磨牙，不如去看看你上個月的報銷單。”
“我記得好像有幾筆賬目不太對勁。”
“要是被審計查出來...”
“那可就不是裴總關不關注的問題了。”
“那是法務部關不關注的問題。”
威脅！
赤裸裸的威脅！
作爲財務專員，錢多多手裏可是捏着不少人的“小辮子”。
雖然平時她懶得計較。
但真要撕破臉，她也不是吃素的。
趙倩的臉色瞬間變白。
她確實有些小賬目做得不幹淨。
平時大家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沒想到錢多多居然敢當衆拿出來說！
“你...你給我等着！”
趙倩扔下一句毫無威懾力的狠話。
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跑了。
像只鬥敗的公雞。
“切。”
錢多多不屑地撇了撇嘴。
重新坐回椅子上。
跟我鬥？
姐姐我在職場摸爬滾打這麼多年，什麼妖魔鬼怪沒見過？
就這道行，還想來渡劫？
回去再修煉五百年吧！
周圍的同事見沒戲可看，也都紛紛縮回了腦袋。
不過看錢多多的眼神裏，多了幾分敬畏。
這丫頭平時看着嘻嘻哈哈的。
沒想到是個狠角色啊。
以後還是少惹爲妙。
錢多多剛想鬆口氣，繼續跟那份報表死磕。
突然。
門口傳來一陣騷動。
緊接着。
一個西裝革履的身影走了進來。
身姿挺拔，面容嚴肅。
手裏還提着一個精致的紙袋。
是林峰。
裴煜的首席特助。
他在公司裏的地位，僅次於裴煜。
就是那種傳說中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平時除了跟在裴煜身後，很少會出現在這種基層部門。
他的出現，就像是一顆深水炸彈。
再次把剛剛平靜下來的水面炸開了花。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
這次比剛才還要熱烈。
林特助來財務部幹什麼？
難道是來宣讀聖旨的？
還是來抓人的？
林峰目不斜視。
徑直走向錢多多的工位。
步伐穩健，帶着一股子精英範兒。
錢多多看着越來越近的林峰。
心裏咯噔一下。
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這貨...該不會是來送離職單的吧？
難道裴煜反悔了？
覺得紅燒肉太鹹，還是要把她開了？
不要啊！
她房貸還沒還完啊！
林峰在錢多多的工位前站定。
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臉上帶着職業化的微笑。
那種微笑，標準得像是用尺子量出來的。
“錢小姐。”
他開口。
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辦公室裏，足夠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裴總讓我把這個給你。”
說着。
他把手裏那個精致的紙袋放在了錢多多的桌上。
那紙袋上印着一個著名的甜品店LOGO。
那是全城最貴、最難買、號稱甜品界愛馬仕的一家店。
平時排隊都要排三個小時。
錢多多傻眼了。
這什麼情況？
斷頭飯？
還是最後的甜蜜？
“這...這是？”
她結結巴巴地問。
林峰推了推眼鏡。
鏡片後閃過一道精光。
“裴總說，剛才你在上面受驚了。”
“這點甜品，算是給你的壓驚費。”
“另外。”
他又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黑色的卡片。
輕輕放在紙袋旁邊。
“這是裴總私人休息室的門禁卡。”
“裴總說，以後你要是再...不小心弄溼了什麼。”
“可以直接進去處理。”
“不用那麼慌張。”
“畢竟。”
林峰頓了一下。
臉上的笑容更加深邃了。
“裴總不喜歡看到你狼狽的樣子。”
說完。
林峰微微頷首。
轉身離去。
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只留下一地雞毛。
和一群已經徹底石化的吃瓜群衆。
錢多多坐在椅子上。
看着桌上的甜品袋。
還有那張黑色的門禁卡。
感覺天都要塌了。
這特麼是什麼虎狼之詞？！
什麼叫“受驚了”？
什麼叫“弄溼了什麼”？
什麼叫“直接進去處理”？
還有那個“不喜歡看到你狼狽的樣子”...
這林特助是故意的吧！
絕對是故意的！
這話裏的歧義也太大了！
大到可以填滿整個太平洋！
這下好了。
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剛才她還能理直氣壯地懟趙倩。
現在呢？
這簡直就是實錘啊！
鐵證如山啊！
裴總不僅送甜品，還送私人休息室的門禁卡！
這待遇，說是老板娘都沒人敢反駁！
錢多多僵硬地轉動脖子。
果然。
四周的視線已經變了。
不再是單純的嫉妒或者是探究。
而是一種...
看待皇妃的眼神。
充滿了敬畏、討好、還有深深的恐懼。
剛才那個趙倩，此刻正躲在角落裏瑟瑟發抖。
估計已經在寫辭職信了。
“多多姐...”
旁邊的張偉湊了過來。
聲音顫抖。
眼神裏滿是崇拜。
“你...你真的把裴總拿下了？”
“牛逼啊！”
“以後苟富貴，勿相忘啊！”
“我不想努力了，我想當太監總管！”
錢多多：“......”
她一把抓起那張門禁卡。
恨不得把它吞下去。
這哪裏是門禁卡。
這分明是催命符！
裴煜這個老六！
絕對是故意的！
他這是在捧殺！
是在把她架在火上烤！
這下全公司都知道她是“關系戶”了。
以後她在公司還怎麼混？
還能不能愉快地摸魚了？
還能不能在茶水間吐槽老板了？
只要她一開口，估計第二天就會傳到裴煜耳朵裏。
這簡直就是全方位的監控！
比裝了攝像頭還可怕！
錢多多欲哭無淚。
她看着那個甜品袋。
突然覺得一點胃口都沒有了。
這甜品裏肯定有毒。
或者是某種蠱。
吃了就會變成裴煜的傀儡。
就在這時。
手機又震了一下。
還是那個“相親相愛一家人”。
【破案了！破案了！】
【實錘了！真的是我想的那樣！】
【裴總太寵了吧！那是Lady M的限定款千層啊！】
【還有門禁卡！那是通往龍床的鑰匙啊！】
【錢多多以後就是咱們的錢貴妃了！】
【拜見貴妃娘娘！】
【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看着滿屏的“娘娘”。
錢多多只想回一句：
臣妾做不到啊！
她真的只是個想混吃等死的打工人啊！
爲什麼要給她安排這種霸道總裁愛上我的劇本？
而且還是這種充滿了誤會和狗血的劇本！
她不想當貴妃。
她只想當個安靜的鹹魚。
“叮。”
手機又收到一條私信。
不是群消息。
是個陌生的頭像。
全黑的背景。
中間只有一個白色的“P”。
簡潔，冷漠，裝逼。
不用猜也知道是誰。
錢多多顫抖着手點開。
只有一句話。
【甜品吃了。別浪費。】
【還有，那張卡收好。弄丟了扣工資。】
錢多多看着屏幕。
咬牙切齒。
這個男人！
他絕對是在監控室裏看着這一幕！
看着她社死！
看着她被誤會！
他一定在笑！
那個變態！
錢多多深吸一口氣。
拿起那個甜品袋。
狠狠地咬了一口空氣。
吃！
爲什麼不吃！
這可是工傷賠償！
不吃白不吃！
她要把這個千層蛋糕當成裴煜的肉。
一口一口咬碎！
嚼爛！
吞下去！
至於那張卡...
她看了一眼那張黑色的卡片。
上面印着裴氏集團的暗紋。
低調奢華。
這玩意兒要是拿去賣，估計能賣不少錢吧？
算了。
賣了也沒命花。
還是老老實實收着吧。
說不定哪天真的需要進去...
呸呸呸！
沒有哪天！
絕對不會有哪天！
她以後就算是渴死，餓死，從這跳下去。
也絕對不會再踏進那個辦公室半步！
絕對不會！
錢多多在心裏立下了毒誓。
然而。
命運這種東西。
最喜歡的就是打臉。
尤其是打那些立Flag的人的臉。
就在她剛剛把甜品塞進嘴裏，還沒來得及品嚐那昂貴的奶油味時。
內線電話響了。
那個讓人心驚肉跳的鈴聲。
在安靜的辦公室裏顯得格外刺耳。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看向錢多多的桌子。
錢多多差點被蛋糕噎死。
她艱難地咽下去。
顫巍巍地伸出手。
接起電話。
“喂...財務部...”
聽筒裏傳來的。
不是Linda的聲音。
也不是林峰的聲音。
而是那個低沉、磁性、卻讓她毛骨悚然的聲音。
“錢多多。”
“上來。”
“把你的筆記本帶上。”
“今晚加班。”
“就在我辦公室。”
“......”
錢多多拿着聽筒的手僵在半空。
剛才立的Flag。
還沒捂熱乎呢。
就倒了。
而且倒得稀碎。
在裴煜辦公室加班？
這是什麼鬼操作？
這是要讓她當着全公司的面，坐實“寵妃”的身份嗎？
“裴...裴總...”
她試圖掙扎一下。
“我...我的電腦好像壞了...”
“壞了？”
裴煜的聲音裏帶着一絲笑意。
“沒關系。”
“我這裏有新的。”
“頂配。”
“管夠。”
“......”
錢多多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這就是資本家的力量嗎？
這就是金錢的味道嗎？
根本無法反抗。
“好的裴總。”
“我馬上到。”
掛斷電話。
錢多多看着周圍那一雙雙寫滿“我就知道”、“果然如此”、“今晚肯定有大戲”的眼睛。
她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那什麼...”
“我去加個班。”
“大家...早點回去休息哈。”
說完。
她抱着筆記本。
在那萬衆矚目的目光中。
再次走向了那台通往頂層的電梯。
背影悲壯。
像是一個即將奔赴刑場的勇士。
只不過。
這次的刑場。
有點甜。
還有點...
鹹。
因爲她好像聞到了。
從頂層飄下來的。
那一股淡淡的。
紅燒肉的味道。
那是裴煜的執念。
也是她今晚噩夢的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