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暴力事件後兩周,許薇的狀態逐漸穩定。她暫時關閉了所有社交賬號,搬到了一個新的工作室,地址只告訴了最信任的幾個人。林小雨爲她安排了定期的心理輔導,蘇念則每周去一次,用藝術創作的方式繼續支持她的自我整合。
許薇開始創作一個新的系列:《沉默與回聲》。她用撕裂的布料、破碎的鏡片、燒焦的紙張,拼貼出一個個抽象的人形,象征那些在網絡暴力中受傷的、沉默的個體。每件作品旁邊,她都附上手寫的文字,記錄自己的感受或收到的支持信息。
“我想用這個系列,把痛苦轉化爲有力量的東西。”許薇在創作時說,“不讓那些惡意白白傷害我,而是讓它們成爲我創作的燃料。”
蘇念看到了她身上光暈的變化:不再是分裂的兩層,而是逐漸融合成一種復雜的、多層次的銀紫色——那是創傷後成長的顏色,痛苦被轉化後的顏色。
但顧言的警告一直在蘇念腦中回響:掠奪者還在盯着許薇。他們不會輕易放棄一個已經標記的高能量目標。
與此同時,蘇念自己的生活在繼續。畢業創作進入最後階段,她決定以“情感色彩”爲主題,創作一組大型水彩畫,探索不同情感在色彩上的表達。公司那邊,周婉的項目終於通過了投資委員會,進入執行階段,蘇念作爲創意觀察員需要參與產品設計會議。
就在這樣忙碌的日常中,一封邀請函寄到了她的郵箱:
“尊敬的蘇念女士:
誠邀您參加‘寧海新生代藝術家聯展’開幕酒會。您的作品《整合之路》已入選本次展覽。”
落款是“寧海當代藝術館”。
蘇念愣住了。她確實在一個月前提交了幾幅作品,但沒抱太大希望。寧海新生代藝術家聯展是本地重要的藝術活動,入選意味着專業認可。
林小雨知道後興奮不已:“必須去!這是你作爲藝術家的第一次正式亮相!”
“但我沒什麼像樣的禮服……”蘇念猶豫。
“交給我!”林小雨打包票,“我有個朋友開服裝工作室,可以借。”
酒會在周五晚上。蘇念穿着林小雨借來的深藍色絲絨長裙,簡單盤了頭發,化了淡妝。站在藝術館的鏡前,她幾乎認不出自己——那個總是穿着牛仔褲和T恤的美術生,此刻看起來成熟而優雅。
“自信點,你值得站在這裏。”林小雨拍拍她的肩,自己也穿着寶藍色的小禮服,發梢的挑染與衣服呼應。
藝術館裏已經聚集了不少人:藝術家、評論家、收藏家、媒體記者。香檳杯碰撞的聲音,低語交談的聲音,高跟鞋敲擊大理石地面的聲音,混合成一種屬於藝術圈的特定氛圍。
蘇念的作品被安排在三樓的一個獨立小展廳。令她驚訝的是,策展人給了她整整一面牆,展出了《整合之路》和另外兩幅近作:《壓力下的色彩裂變》《黎明前的光譜》。
每幅畫前都有觀衆駐足。蘇念遠遠聽着他們的評論:
“這種色彩過渡很有張力……”
“看這裏,深紫色裏透出金粉,像是在黑暗中尋找光……”
“作者對情感的表達很細膩……”
一種復雜的情緒涌上心頭——驕傲、緊張、還有一絲不真實感。她真的站在這裏了嗎?以一個藝術家的身份?
“蘇念?”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她轉身,看到了周婉。
周總監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裝套裙,妝容精致,手裏拿着香檳杯。她身邊站着幾個人,看起來像是商業夥伴。
“周總監?您怎麼……”
“藝術投資也是我的業務範圍。”周婉微笑,“而且我知道你的作品參展,特意來看看。畫得很好,比報告裏的示意圖更有力量。”
她向身邊的人介紹:“這位是蘇念,我們公司的創意觀察員,也是很有潛力的年輕藝術家。”
那幾個中年男女投來欣賞的目光。蘇念有些拘謹地點頭致意。
“蘇念,能單獨聊幾句嗎?”周婉示意。
兩人走到展廳的陽台。外面夜色已深,藝術館的花園裏亮着景觀燈。
“我看了許薇的事件報道。”周婉突然說,“她是你朋友,對嗎?”
蘇念驚訝地點頭。
“網絡暴力很可怕,但我欣賞她站出來的勇氣。”周婉的語氣真誠,“如果她需要任何幫助——法律、公關、或者只是工作機會——可以聯系我。我在相關領域有些人脈。”
“謝謝您,周總監。”
“不用謝。說實話,你那段時間支持我,讓我明白了一件事:職場上,我們可以既專業又有人情味。”周婉看向展廳裏的人群,“我最近在推動公司建立‘心理健康支持計劃’。也許未來,我們能幫助更多像許薇這樣的人。”
蘇念感到溫暖。周婉的變化是真實的——不再是被完美主義困住的焦慮者,而是開始用自身經驗幫助他人的領導者。
周婉離開後,蘇念繼續在展廳裏走動。她看到了許多優秀的作品,感受到了同輩藝術家的創造力。一種歸屬感慢慢升起——也許她真的可以走這條路,用藝術表達那些無法言說的東西。
就在她欣賞一幅抽象雕塑時,一個身影出現在她身邊。
“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你。”
蘇念轉頭,心跳漏了一拍。
是陸明淵教授。他穿着深灰色西裝,頭發梳理整齊,看起來更像是學者而非參加藝術酒會的賓客。
“陸教授?您也……”
“藝術與心理學從來都是相通的。”陸明淵看着眼前的雕塑,“尤其是當代藝術,很多時候在探索意識、記憶、情感——這正是我的研究領域。”
他轉向蘇念,眼鏡後的眼睛帶着評估的意味:“你的作品很有意思。特別是那幅《整合之路》,我看出了修復工作的影子。”
這句話讓蘇念警惕起來。陸教授知道多少?
“只是藝術創作。”她謹慎地說。
“當然,藝術創作。”陸教授點頭,但語氣意味深長,“但我更感興趣的是,你這段時間的‘采風’成果。你去了‘靜心觀象台’,對嗎?”
蘇念僵住了。他怎麼知道?
“顧言告訴你的?”她問。
“不,顧言不會主動聯系我。”陸教授微笑,“我有我的信息渠道。那個觀象台,我一直知道它的存在。秦語女士……她曾經是我的學生。”
這個信息像一塊石頭投入水中,在蘇念心中激起漣漪。
“您和秦姐……”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陸教授的表情變得遙遠,“當時她還是心理學博士生,在研究非典型意識狀態。我們合作過,直到……她選擇了一條不同的路。”
他停頓了一下:“就像顧言選擇了不同的路。蘇念,我不評判他們的選擇,但我想提醒你:每條路都有代價。轉化者的路尤其艱難,因爲他們試圖在修復和掠奪之間走鋼絲。而鋼絲下面,是深淵。”
“您是在警告我不要和他們走得太近?”蘇念問。
“我是在提醒你,了解全部事實後再做選擇。”陸教授認真地說,“秦語和顧言都是理想主義者,他們相信可以創造第三條路。但現實是,轉化者的成功率很低,大多數人最終還是會倒向一邊,或者精神崩潰。”
他看了一眼展廳裏的人群,壓低聲音:“而且,有新的情報顯示,掠奪者最近活動頻繁。他們在尋找什麼,或者……在準備什麼。這種時候,與轉化者走得太近可能讓你成爲目標。”
蘇念想起那個在許薇碎片中出現的掠奪者,他說“我們盯上她了”。
“您知道他們在找什麼嗎?”她問。
陸教授的表情變得凝重:“不確定,但有跡象表明,他們在尋找‘樞紐點’——那些能同時影響多個碎片、甚至影響現實情感場的人或物。蘇念,你最近有沒有感覺到……特殊的能力變化?比如能同時感知多個碎片?或者修復一個碎片後,其他相關碎片也發生變化?”
蘇念想起修復許薇碎片後,手腕的印記多了一種銀紫色。還有,她最近偶爾會“看到”一些畫面——不是某個具體人的碎片,而是更模糊的、像集體情感的波動。
“有一點……”她承認。
陸教授點頭:“這就是了。你的能力在進化,這是好事,但也讓你更顯眼。你需要更系統的訓練,學習如何控制這種進化,而不是被它控制。”
“您願意訓練我嗎?”
“我一直願意。”陸教授說,“但你祖母希望你走自己的路,所以我選擇了等待,等你主動尋求幫助。現在,如果你準備好了,我們可以開始。”
蘇念猶豫了。陸教授顯然知道很多,能提供她需要的訓練。但她想起了秦語和顧言的話——關於陣營劃分的愚蠢,關於第三條路的可能。
“我需要時間考慮。”她說。
“當然。”陸教授理解地點頭,“但記住,時間可能不多了。有些事情在醞釀,風暴即將來臨。”
他遞給她一張名片,不是普通的紙質名片,而是一片薄薄的金屬片,上面刻着復雜的紋路。
“這是加密通訊器,比手機安全。如果你遇到危險,或者做出決定,用它聯系我。”
蘇念接過金屬片,觸手冰涼。
陸教授離開後,蘇念獨自站在陽台上,心情復雜。每個人都在給她建議,每個人都認爲自己知道什麼對她最好。陸教授,顧言,秦語,祖母的遺言……
她需要自己的答案。
回到展廳,酒會已進入高潮。有人在演講,有人在交易,有人在社交。蘇念感到一種疏離感——這一切光鮮亮麗,但她心裏裝着更沉重的事情。
“找到你了。”林小雨走過來,臉頰微紅,顯然喝了一點酒,“剛才有人想買你的畫!一個收藏家,出價五萬!”
蘇念驚訝:“真的?”
“當然!但我跟他說需要跟你商量。”林小雨興奮地說,“蘇念,你要成名了!”
成名?蘇念看向自己的畫。那些色彩,那些情感,那些她修復過的碎片留下的印記——它們確實打動了一些人。但成名意味着什麼?更多的關注,更多的責任,更多的……暴露?
就在這時,她看到了一個人。
在展廳的角落,遠離人群的地方,顧言站在那裏。他穿着簡單的黑色襯衫和長褲,與周圍西裝革履的人群格格不入。他正看着一幅畫,表情專注。
蘇念走過去。
“你怎麼來了?”她問。
顧言沒有轉頭,依然看着畫:“秦姐讓我來的。她說你的第一次個展,應該有人支持。”
“那幅畫……有什麼特別嗎?”
顧言指着的是一幅風景畫,畫的是山中日出。很普通的題材,但蘇念注意到,畫的色彩有一種奇異的和諧感,像是……調色盤自動混合的效果?
“這幅畫的作者,可能也是能力者。”顧言低聲說,“不是修復者,也不是轉化者,更像是……無意識的表達者。他們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只是本能地用色彩表達情感。”
蘇念仔細看畫。確實,那種色彩的流動感和情感表達力,超越了一般技巧。
“藝術館裏還有其他能力者嗎?”她問。
“可能有。能力表現的形式很多樣,藝術創作是其中一種。”顧言終於看向她,“我剛才看到陸明淵了。他跟你說了什麼?”
“他願意訓練我,但警告我不要和轉化者走得太近。”
顧言笑了,笑容裏沒有溫度:“典型的陸教授。總是用保護的名義,行控制之實。”
“你好像很不喜歡他。”
“我不喜歡任何試圖給人貼標籤、劃分陣營的人。”顧言說,“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今晚來這裏,除了支持你,還有另一個原因。”
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張折疊的紙,展開。上面是一個復雜的能量分布圖,標注着江城各個區域。
“看這裏,藝術館區域。”顧言指向圖中一個發光的點,“最近一周,這裏的能量波動異常活躍。不僅是今天,是持續活躍。我懷疑……掠奪者在策劃什麼,以藝術館爲中心。”
蘇念感到脊背發涼:“策劃什麼?”
“不知道。可能是尋找新的目標,可能是布置陷阱,可能是……某種儀式。”顧言的表情嚴肅,“但肯定不是好事。蘇念,今晚結束後,你最近不要單獨來這一帶。如果必須來,告訴我,我陪你。”
“你爲什麼這麼關心我的安全?”蘇念忍不住問,“只是因爲祖母的托付嗎?”
顧言沉默了很久。展廳裏傳來掌聲,有人在祝賀獲獎者。
“因爲你是少數相信‘第三條路’可能的人。”他終於說,“因爲你的存在本身,就在證明修復者和轉化者可以合作,不同能力者可以互相理解。如果連你都倒向某個陣營,或者……如果連你都受到傷害,那這個世界就真的只剩對立了。”
他的眼神真誠而沉重。蘇念看到了他孤獨背後的信念——那種在黑暗中依然相信光的堅持。
“我不會倒向任何陣營。”她說,“我會走自己的路。也許笨拙,也許艱難,但是我的選擇。”
顧言點點頭,似乎鬆了口氣。
“那就好。現在,去享受你的時刻吧。你值得。”
他轉身離開,消失在人群中。
蘇念看着他的背影,然後看向展廳裏的人群,看向自己的畫,看向這個光鮮而復雜的世界。
藝術展開幕,本該是她職業生涯的裏程碑。但她知道,在這個裏程碑背後,是更復雜的道路:能力的進化,陣營的選擇,掠食者的威脅,還有她自己內心的掙扎。
酒會結束時,蘇念和林小雨一起離開。站在藝術館門口等車時,蘇念無意中抬頭,看到三樓一個窗戶邊站着一個人影。
距離很遠,看不清面容,但那個人影的手腕位置,有一點暗紅色的光在閃爍。
像是紋身在發光。
像是……在觀察她。
車來了。蘇念上車前再次抬頭,那個人影已經不見了。
但那種被注視的感覺,久久不散。
第三卷的第四章,在夜色和疑慮中結束。
蘇念知道,平靜的日子可能不多了。
風暴正在聚集。
而她,必須在風暴來臨時,找到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