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陽光透過窗櫺，在榻前灑下一片暖融融的光斑。
宋樂瑤側趴在錦榻上，手肘支着軟墊，指尖還漫不經心地繞着垂落的發梢，聽裴澤胤坐在小凳上，捧着書卷一字一句地背《論語》，偶爾錯了字，她便輕聲提點一句，氣氛閒適得像浸在溫水裏。
忽的，院外傳來宮人急促的腳步聲，伴着一聲恭敬卻打破寧靜的通報：“側妃娘娘，皇後娘娘有旨，請您即刻前往鳳儀宮見駕。”
宋樂瑤繞着發絲的指尖猛地一頓，連呼吸都滯了半秒。
裴澤胤也停了背書，小眉頭皺起來：“樂瑤姐姐，皇祖母找你做什麼呀？”他放下書卷，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語氣裏滿是疑問。
見宋樂瑤沒立刻應聲，他又輕輕拽了拽她的袖子，補充道：“要是皇祖母欺負你，我去跟皇祖母說！皇祖母最疼我了！”
林蘇月掀着簾子走進來，裙擺掃過門檻時帶起一陣輕風，她快步走到裴澤胤身邊，伸手揉了揉他皺起的小眉頭，語氣溫和卻帶着幾分認真：“胤兒，可不能說這話。皇祖母是長輩，找樂瑤不過是尋常聊天，哪會欺負。”
說着，她轉頭看向宋樂瑤，眼底帶着安撫的笑意：“你也別慌，鳳儀宮那邊我常去，皇後娘娘今日沒什麼要緊事，許是瞧着天氣好，想跟你說說話。”
宋樂瑤順着林蘇月的話輕輕點頭，指尖卻仍悄悄攥着衣擺，壓下心頭那點揮之不去的不安。
待宮人備好轎輦，她彎腰坐進去，轎簾落下的瞬間，外面的喧囂被隔絕大半，只剩轎杆晃動的輕響。
轎輦停在宮門前時，宋樂瑤掀簾下車，抬頭便撞見兩扇朱紅宮門緩緩敞開——高聳的宮牆鋪着黛色瓦檐，陽光落在牆面上，映得磚縫裏的青苔都亮了幾分。
這是她第一次踏入皇宮，忍不住好奇地四處張望：遠處的宮殿翹着飛檐，檐角銅鈴在風裏輕晃，連石板路上的雕花，都比府裏精致許多。
領路的宮女腳步輕緩，引着她穿過遊廊，廊下掛着的宮燈隨風輕擺。
走了約莫半柱香的功夫，前方忽然出現一座雅致的宮殿，門楣上“鳳儀宮”三個鎏金大字格外醒目，殿前的石階旁還擺着兩盆開得正盛的牡丹，宋樂瑤收住目光，跟着宮女抬腳走了進去。
鳳儀宮內靜得能聽見香爐裏香灰落下的輕響，皇後斜倚在高位的軟墊上，明黃色的鳳袍襯得她眉眼間自帶威嚴。
她垂着眼，目光落在跪在殿中的宋樂瑤身上，聲音不高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氣場：“太子側妃宋氏，起來吧。”
宋樂瑤指尖攥着裙擺，依言緩緩起身，膝蓋剛沾過冰涼的金磚，起身時還帶着一絲微麻。
她垂着頭，視線落在皇後的裙擺繡紋上，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皇後端起一旁的茶盞抿了口，放下時杯底與托盤碰撞，發出一聲清脆的響。
她抬眼看向宋樂瑤，語氣平淡卻直戳要害：“本宮今日找你不爲別的，只是想問些東宮的事。你嫁入東宮已近半年，本宮卻聽聞，太子從未在你那留宿過？”
這話像一塊石子投進平靜的水面，宋樂瑤的指尖猛地收緊，指節泛白，連垂着的肩線都繃得緊了些，殿內的暖意仿佛瞬間被抽走，只剩一陣莫名的涼意纏上心頭。
“回、回娘娘，太子殿下心系政務，日夜操勞，臣妾……不敢叨擾。”
皇後放下茶盞，玉如意在掌心輕輕摩挲，目光落在她緊繃的肩線上，語氣添了幾分沉意:“是你不願叨擾，還是東宮之人不願你和太子親近？”
這話像驚雷炸在宋樂瑤耳邊，她渾身一震，方才還勉強穩住的姿態瞬間崩了。
膝蓋“咚”地砸在冰涼的金磚上，連帶着聲音都發顫：“皇後娘娘！蘇……太子妃娘娘對臣妾素來和善，從無半分阻攔，求娘娘明鑑！”
她垂着頭，額前的碎發遮住慌亂的眼，雙手死死攥着裙擺，指腹都掐得發疼。
她心裏像揣着面敲亂的鼓，每一下都撞得發慌——皇後這話哪裏是問她，分明是借着她的口，要找太子妃的錯處。
蘇月姐姐待她那般好，她絕不能讓蘇月姐姐因爲自己陷入困境。
皇後指尖的玉如意停了片刻，又緩緩摩挲起來，殿內的香霧似乎都跟着靜了。
她垂着眼，目光落在宋樂瑤緊繃的後背，語氣聽不出喜怒，慢悠悠開口：“本宮又沒說什麼，你急什麼？”
這話像根輕刺，扎得宋樂瑤心口一緊。她攥着裙擺的手又用力了幾分，指節泛白，卻不敢抬頭，只能維持着叩拜的姿勢，聲音放得更輕：“臣妾……臣妾只是怕娘娘誤會太子妃娘娘，故而情急了些，還請娘娘恕罪。”
皇後沒再追問，只是端起茶盞，漫不經心地吹了吹浮葉，半晌才淡淡道:“太子如今只有胤兒一個兒子，東宮子嗣單薄，於國於家都不是長久之計。聖上讓你入東宮做側妃，首要之事便是爲太子綿延子嗣，穩固東宮根基。”
皇後頓了頓，指尖的玉如意輕輕敲擊着膝頭，又道：“你年紀輕，模樣也周正，只要用心伺候太子，誕下皇子並非難事，這是你應有的本分”
宋樂瑤垂着頭，聽着“綿延子嗣”“本分”這些字眼，心口像被壓了塊石頭。
她攥着裙擺的手微微發顫，卻只能低聲應道：“臣妾……謹記娘娘教誨。”
皇後指尖的玉如意輕輕擱在膝頭，目光掃過宋樂瑤仍緊繃的脊背，語氣緩和了些許，卻依舊帶着上位者的從容：“起來吧。”
宋樂瑤聞言，指尖悄悄鬆了鬆攥得發皺的裙擺，撐着冰涼的金磚緩緩起身。膝蓋剛沾地時的麻意還未散去，起身時身形微晃了一下，她連忙穩住站姿，依舊垂着眼，不敢與皇後對視，只將雙手規規矩矩地攏在身側。
殿外宮人高唱的“太子駕到”剛落，裴昭赫便大步走了進來，明黃色的太子袍角掃過金磚，帶起一陣輕響。
他先朝高位上的皇後躬身行禮，聲音沉穩：“母後。”
行禮的瞬間，他的目光已先落在一旁的宋樂瑤身上——見她雖垂着眼，卻身形未晃，臉色雖淡卻無淚痕，方才一路趕來的焦灼才算落了地，悄悄鬆了口氣。
其實他剛從御書房出來，就接到了府裏宮人傳來的話，林蘇月在信裏說樂瑤被皇後傳去鳳儀宮問話，語氣裏滿是擔憂。
他怕皇後對她發難，連回東宮的功夫都省了，徑直便往鳳儀宮趕，此刻見人安好，懸着的心才算放了下來。
皇後瞧着他這細微的神色，指尖摩挲着玉如意，淡淡開口：“你來得巧，本宮正與側妃說些東宮瑣事。”
裴昭赫直起身，目光又在宋樂瑤身上落了一瞬，才轉向皇後，語氣從容：
“不知母後與側妃商議了些什麼？方才兒臣從御書房出來，聽聞母後傳召側妃，還以爲有要緊事，便急着過來了。”
皇後看他一眼，指尖敲了敲玉如意，語氣聽不出偏向：“也沒什麼要緊事，不過是問問東宮近況，提醒側妃別忘了自己的本分罷了。”
她說着，目光掃向宋樂瑤，意有所指，“太子妃打理東宮辛苦，側妃也該多分擔些，尤其是子嗣之事，需得上心。”
裴昭赫聞言，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下，卻沒反駁，只淡淡應道：“兒臣明白。東宮之事，兒臣會多留意。”
他轉頭看向宋樂瑤，聲音放柔了些，“時辰不早了，兒臣帶側妃回府去了。”
皇後沒阻攔，只是揮了揮手：“去吧。往後多來鳳儀宮走動，別總讓本宮惦記。”
宋樂瑤連忙屈膝行禮：“謝娘娘恩典。”
兩人並肩往外走，金磚路漫長，宋樂瑤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的鞋尖，心裏像被什麼堵着發悶。
她再清楚不過，太子與太子妃素來伉儷情深，府裏上下誰不曉得，太子殿下眼裏從來只有蘇月姐姐一人，哪裏會有其他心思。
可皇後娘娘今日這番敲打，句句都繞着“子嗣”“本分”，分明是把她當成了維系東宮子嗣的工具，全然不顧她的處境。
風從宮牆間吹過，帶着一絲涼意，宋樂瑤攥了攥裙擺，只覺得這深宮的路，比她想象中還要難走。
她既不能違逆皇後，又不願打擾太子與太子妃的和睦，而自己夾在中間。
身旁的裴昭赫似是察覺到她的低落，腳步稍緩，側頭看了她一眼，聲音比平時溫和些：“皇後今日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東宮之事，有我在，往後皇後若再問起子嗣之事，你不必急着應承，推到我身上便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