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了嗎？陳家那小姑子陳燕，要去頂大軍的崗了！”
“我聽說的版本是陳大強要去，他都跟人吹好幾天了，說以後就是吃商品糧的工人了！”
村口的榕樹下，幾個婦女一邊納着鞋底，一邊交換着最新的八卦。這些話，一字不漏地飄進了剛從河邊洗完衣服回來的林婉耳朵裏。
林婉端着木盆的手緊了緊，眼底劃過一絲冷意。
果然來了。
前世，陳大軍工亡後，這個頂職名額就成了陳家爭搶的香餑餑。陳大強和陳燕爲此鬧得不可開交，最後張翠花誰也沒給，而是把這個名額以三百塊錢的高價，賣給了村東頭的王屠夫家那個不學無術的兒子。
那三百塊錢，最後還是被陳大強偷去賭桌上輸了個精光。
這一世，他們休想再動這個名額分毫！
這個頂職名額，是廠裏對因公犧牲員工家屬的政策性補償，按規定，第一順位繼承人是配偶，其次才是子女和父母兄弟。只要她林婉還是陳大軍法律上的妻子，這個名額就該是她的。
雖然她和陳家籤了“斷親書”，但在法律上，只要戶口本和結婚證還在，她的身份就不會改變。而那份“斷親書”，在真正的法律面前，不過是一張廢紙。這正是林婉敢於籤下它的底氣所在。
晚上，林婉把自己的計劃跟謝野說了。
謝野正埋頭修理一個收音機的零件，頭也不抬地問：“你想去當工人？”
“我不想。”林婉搖了搖頭，“我去了，誰來照顧爺爺？而且，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很清楚，被困在工廠的流水線上，每天重復枯燥的工作，一個月拿那三十幾塊錢的死工資，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腦子裏裝着未來幾十年的商業風雲，守着一座巨大的寶庫，怎麼可能甘心當個小小的女工？
“那你打算怎麼辦？眼睜睜看着陳家把名額搶走？”謝野停下手裏的活，抬眼看她。
“當然不。”林婉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我不僅要保住這個名額，還要讓它爲我生錢。”
第二天一早，林婉換上了一身自己最好的衣服——一件洗得有些發白的藍布褂子，梳了個利落的麻花辮，揣上那張意義非凡的“斷親書”和結婚證明，直奔軋鋼廠。
她沒有去車間，也沒有去工會，而是直接敲響了廠長辦公室的門。
“請進。”裏面傳來一個威嚴的中年男聲。
林婉推門進去，看到一個戴着眼鏡、看起來很斯文的中年男人正在批閱文件。他就是軋鋼廠的李廠長。
“李廠長好，我是陳大軍的愛人，林婉。”林婉不卑不亢地做了自我介紹。
李廠長抬起頭，扶了扶眼鏡，他對陳大軍的印象很深，是個勤勞肯幹的好小夥子，對於他的犧牲，廠裏上下都感到很惋惜。
“是林婉同志啊，快坐。”李廠長的態度很和藹，“你今天來，是爲了頂職的事情吧？”
“是的，廠長。”林婉點點頭，沒有繞彎子，直接將自己的結婚證明和戶口頁復印件遞了過去。
李廠長看了一眼，確認了她的身份，說道：“按照廠裏的規定，這個名額確實應該由你來繼承。你準備好，下周一就可以來上班了，我讓車間給你安排一個相對輕鬆的崗位。”
這本是天大的好事，但林婉卻搖了搖頭。
“廠長，謝謝您的好意。”她說着，眼圈突然就紅了，聲音也帶上了幾分哽咽，“只是……大軍他剛走，我實在是悲痛過度，身體也垮了。前幾天還因爲刺激太大暈倒過，醫生說我需要靜養，實在是沒有精力承擔廠裏的工作。”
她一邊說，一邊恰到好處地露出一副悲戚脆弱、惹人憐惜的模樣。
李廠長看着她蒼白的小臉和單薄的身子，信了七八分，安慰道：“你的心情我們理解。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是要好好休養。”
“所以，”林婉順勢拋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我想跟廠裏申請……申請‘停薪留職’。”
“停薪留職？”李廠長愣住了。這個政策是近兩年才有的新事物，主要是爲了解決一些職工的特殊困難，但主動申請的人還很少。
“是的。”林婉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說辭，“大軍是爲工廠犧牲的，我作爲他的遺孀，不能占着崗位不幹活，給廠裏添麻煩。但我家裏實在是困難，還有一個常年臥病的公公需要人照顧（她巧妙地把謝爺爺說成了自己的公公），實在離不開人。”
她故意模糊了“公公”的身份，讓人誤以爲她還在照顧陳家的老人，顯得有情有義。
“所以，我想把這個崗位，暫時讓我的一個遠房表哥來頂替。他叫趙建國，是從農村出來的，一直想找個正式工作。他年輕力壯，能吃苦，保證不會給廠裏丟臉。他來上班，廠裏照常給他發工資，但他每個月會從工資裏拿出十五塊錢，作爲生活費給我。這樣，我既能安心養病照顧家人，廠裏也不用白養一個閒人，您看……行嗎？”
李廠長徹底被林婉這番“深明大義”的話給打動了。
這個提議，對他來說簡直是百利而無一害。第一，安撫了烈士家屬，體現了廠裏的人文關懷。第二，崗位沒有空缺，生產不受影響。第三，林婉主動提出只拿十五塊生活費，而不是全額工資，這覺悟太高了！
“你這個同志，思想覺悟很高嘛！”李廠長贊許地點點頭，“你放心，你的困難就是廠裏的困難。這件事我批準了！你讓你那個表哥明天就來辦手續吧。你的崗位，廠裏給你保留兩年。兩年後你身體養好了，隨時可以回來上班！”
“謝謝廠長！謝謝廠長！”林婉激動地站起來，連連鞠躬，眼裏的淚花滾來滾去，把一個感激涕零的弱女子形象演得淋漓盡致。
從廠長辦公室出來，林婉臉上的悲戚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運籌帷幄的冷靜。
她那個所謂的“遠房表哥趙建國”，其實是她前世認識的一個老實人。他爲了讓鄉下的老婆孩子過上好日子，做夢都想進城當工人，弄一個城鎮戶口。前世他花了五百塊錢從別人手裏買名額，結果還被騙了。這一世，林婉等於是給了他一個天大的機會。他只需要每個月付十五塊錢的“租金”，就能得到一份體面的工作和一個寶貴的城鎮戶口，他高興還來不及。
而林婉，不用去上班，每個月就能淨賺十五塊錢。在這個年代，十五塊錢足夠一個普通人一個月的生活費了。
這可比去當工人強多了！
當天下午，當陳燕打扮得花枝招展，和張翠花、陳大強一起來到廠裏，準備辦理頂職手續時，得到的消息卻是——名額已經由第一順位繼承人林婉同志繼承，並且辦理了停薪留職，由其親戚暫代崗位。
陳燕當場就傻了。
張翠花更是氣得差點昏過去，在廠門口破口大罵，說林婉是騙子，是白眼狼，結果被廠裏的保安給趕了出去。
陳家人鬧了個灰頭土臉，不僅名額沒撈到，還成了全廠的笑話。
而此時的林婉，已經揣着李廠長特批的“停薪留職”證明，心情愉快地走在回村的路上了。
她不僅保住了名額，還把它變成了一只會下蛋的雞。
手裏有了本錢，身後有了穩定的“工資”來源，林婉的心思開始活泛起來。她知道，要想真正地改變命運，光靠這點錢是遠遠不夠的。
她需要找到一個能長期穩定賺錢的門路。
而這個門路，就在她身邊。
她回到家，看到謝野正對着一堆廢舊的電機發呆，眼神專注而癡迷。林婉的心裏，一個大膽的計劃開始漸漸成形。
“謝野，”她走到他身邊，“明天，我們進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