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的後背，像是被一桶冰水從頭澆到腳，冷得讓他打了個哆嗦。
胖哥那張充滿了恐懼的臉，和守則上那條關於“彈珠聲”的詭異規則，像兩塊巨大的烙鐵，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腦海裏。
加班？
加個屁！
什麼“意想不到的獎勵”，在這種地方，最大的獎勵就是能看見明天的太陽！
林墨不是傻子，更不是什麼爲了夢想燃燒自己的熱血青年。他的人生信條很簡單：只要錢到位，幹啥都不累。但前提是，得有命去花。
他看了一眼電腦右下角的時間，晚上七點半。
距離胖哥說的“九點五十九分”的死亡期限，還有兩個多小時。
足夠了。
他沒有任何猶豫，立刻開始收拾東西。他要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像那些準時下班的同事一樣，悄無聲息地，從這個鬼地方溜走。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將碰到關機鍵的瞬間。
一個溫和的，卻帶着一絲不容置疑的壓迫感的聲音，在他的身後響了起來。
“林墨，是吧？”
林墨的身體，瞬間僵住。
他緩緩地轉過頭，看到一個穿着筆挺西裝，戴着金絲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的中年男人，正微笑着站在他的工位旁。
男人的胸牌上寫着他的職位：技術部總監王毅。
是他的頂頭上司。
“王總監。”林墨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不用這麼緊張，坐。”王總監擺了擺手，臉上的笑容看起來無可挑剔，“第一天上班，感覺怎麼樣？還適應嗎？”
“還……還行。”林墨含糊地應道。
“嗯，那就好。”王總監滿意地點了點頭，他的目光掃過林墨的電腦屏幕，上面還停留在林墨剛剛研究過的加班守則頁面。
王總監的眼神，似乎閃爍了一下。
“很有上進心嘛，剛來第一天，就開始主動學習公司的加班文化了。”他用一種贊許的語氣說道，“我很看好你這樣的年輕人，有幹勁，有沖勁。”
林墨的心裏“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了上來。
他連忙解釋道：“沒，我就是隨便看看，正準備下班了。”
“下班？”王總監臉上的笑容不變，但眼神卻冷了一分，“這麼着急走幹什麼？年輕人，要把公司當成自己的家嘛。”
他拍了拍林墨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正好，我這裏有個很緊急的項目，需要立刻處理一下。本來想交給老員工，但既然你這麼有上進心，這個寶貴的機會，就交給你了。”
來了。
林墨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他想拒絕，他想說自己今天狀態不好，想說自己家裏煤氣沒關。他甚至想直接說，我想活命。
但他看着王總監那張笑眯眯的臉，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那不是在和他商量。
那是在通知他。
“王總監，這個項目……很急嗎？我怕我一個新人，能力有限，會拖累進度。”林墨試圖做最後的掙扎。
“不急，怎麼能叫緊急項目呢？”王總監笑呵呵地反問道，他扶了扶自己的金絲眼鏡，“放心，我相信你的能力。而且，我也不是那麼不近人情的人。”
他轉過身，指向不遠處另一個埋頭工作的身影。
“小李，你也留一下，跟林墨一起，把這個項目處理完。”
那是一個看起來和林墨年紀相仿的年輕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鏡，臉上還帶着一絲學生氣。聽到總監的召喚，他立刻激動地站了起來，滿臉通紅地說道：“好的，王總監！保證完成任務！”
林墨認得他，是和他差不多時間入職的另一個實習生。
看着那個實習生臉上那副“士爲知己者死”的激動表情，林墨知道，自己最後的退路，也被堵死了。
王總監滿意地看了看那個實習生，又轉頭對林墨露出了一個“鼓勵”的微笑。
“你看，大家的熱情都很高嘛。好好幹，公司不會虧待奮鬥者的。”
說完，他邁着輕快的步伐，轉身離開了。
辦公室裏，只剩下林墨和那個叫小李的實習生，以及其他零零散散的幾個“奮鬥者”。
小李甚至還很興奮地湊過來，對林墨說：“哥，咱們好好表現，總監這是看重咱們呢！”
林墨看着他那張充滿了天真和希望的臉，張了張嘴，卻最終什麼也沒說。
他能說什麼？
告訴他這家公司會吃人？告訴他我們再不走就死定了？
恐怕他還沒說完，就會被系統判定爲“傳播負面情緒，擾亂公司秩序”，然後被當場“清除”。
他只能點了點頭，擠出一個絕望的微笑。
時間，在死寂的辦公室裏，一分一秒地流逝。
八點。
九點。
九點半。
窗外的天空，已經徹底被夜色籠罩，城市的霓虹，在遠處閃爍，像另一個世界的光景。
林墨手頭的工作，早已心不在焉地完成了。
但他不敢走。
王總監的任務，就像一道無形的枷鎖，將他牢牢地鎖在了這個工位上。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電腦右下角的時間，一點一點地，滑向那個胖哥口中，代表着死亡和絕望的數字。
九點五十八分……
九點五十九分……
期限，過了。
他已經被關在了這個名爲“公司”的牢籠裏。
林墨緩緩地抬起頭，看向辦公室盡頭，那條通往茶水間和洗手間的，幽深而黑暗的走廊。
四周，一片死寂。
他屏住呼吸，等待着。
等待着那不知從何而來的……
彈珠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