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她什麼也沒說。

只是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

“吱呀”一聲。

廚房的門,被推開了。

丁猛的媳婦,抱着那個孩子,走了出來。

孩子身上,裹着一張不知是狐狸還是兔子的皮毛。

毛茸茸的,襯得那張小臉,格外可愛。

他已經徹底好了。

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轉着,好奇地打量着院子裏的東西。

小手裏,還攥着一個熱乎乎的野雞蛋。

看見左青風。

孩子的眼睛,亮了一下。

丁猛的媳婦,也看見了他。

她抱着孩子,對着左青風,露出了一個有些靦腆,卻無比真誠的笑。

她轉身,進了自己的屋子。

片刻後,又走了出來。

她走到兩人面前。

把四個還帶着餘溫的野雞蛋,塞了過來。

兩個,給了白鳳霞。

兩個,給了左青風。

她沒有說話。

她也說不出什麼話。

只是不由分說地,把東西塞進他們手裏。

然後,又笑了笑。

那笑容裏,有感激,有敬畏,還有一絲,只有她自己才懂的堅定。

她轉身,又回了廚房。

她心裏,比誰都清楚。

救命的恩情。

不是幾個雞蛋,就能還清的。

但日子,還長着呢。

來日方長,不是麼。

左青風手裏的雞蛋,有些燙手。

也有些,燙心。

他看着丁猛媳婦的背影,消失在廚房的門後。

白鳳霞,也同樣沉默着。

她低頭,看着手心裏的兩枚野雞蛋。

像是捧着兩塊燒紅的炭。

許久。

她才抬起頭,看向左青。

眼神裏,有些不知所措。

左青風,卻笑了笑。

他剝開一枚雞蛋,咬了一口。

很香。

是食物最本真的味道。

他三兩口吃完,將另一枚揣進了懷裏。

白鳳霞見狀,也學着他的樣子,將雞蛋小心地收好。

她沒有說話。

她轉身,進了那間低矮的夥房。

片刻後,一縷白煙,從煙囪裏嫋嫋升起。

水,再一次開了。

很快,她提着一個豁了口的瓦罐,走了出來。

熱氣,蒸騰着。

她將瓦罐放在院子中央的石桌上。

那張桌子,很特別。

四塊大小不一,卻高低一樣的石墩,撐着一塊巨大的,不甚規整的青石板。

石板的表面,已經被磨得有些光滑了。

看得出來。

丁猛那個粗獷的漢子,也是個熱愛生活的人。

這世上,再苦的人,心裏也藏着一畝田。

種着,只有自己才懂的春天。

左青風轉身回屋,拿出了自己的那個瓷碗。

白鳳霞爲他倒上。

褐色的茶湯,在碗裏輕輕晃蕩。

茶葉的清香,混着水汽,撲面而來。

左青風吹了吹。

喝了一口。

一股暖流,從喉嚨,一直落到了胃裏。

整個人,都舒坦了。

他抬起頭。

卻發現,白鳳霞正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眼神裏,有好奇,有探究,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沒察覺的依賴。

四目相對。

她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

像天邊,最豔的那一抹晚霞。

她慌忙低下頭,視線,落在自己那雙滿是凍瘡的手上。

左青風微微一怔。

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麼。

他的心念,微微一動。

再抬手時,指尖,已經多了一樣東西。

一顆,用油紙包着的糖。

他想了想。

又變出了一顆。

李叔的那顆,已經給了。

這一顆,本是留給自己的。

他將兩顆糖,都遞了過去。

“拿着吃。”

“昨天,去鎮上買的。”

他的聲音,很平靜。

白鳳霞猛地抬起頭,像是受了驚的兔子。

她看着那兩顆小小的糖球,連連擺手。

“不……不敢,大人……”

“這太貴重了……”

左青風沒說話。

他不喜歡這種推拉。

他直接伸出手,拉過了白鳳霞的手。

然後,將那兩顆帶着一絲涼意的糖,放在了她的掌心。

一個現代人的尋常。

卻是她的驚濤駭浪。

白鳳霞的身子,猛地一僵。

一股酥麻的感覺,從手心,瞬間竄遍了全身。

她長這麼大。

除了父親和兄長,還從未被哪個男人,這般碰過。

她的臉,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

拿着那兩顆糖。

不知,如何是好。

左青風看着她這副窘迫的樣子,心裏,也微微動了一下。

他這才發現。

洗去了滿頭的雜亂,還有那一臉的風霜。

眼前的這個女人,其實……長得還不錯。

眉眼,很清秀。

只是太瘦了。

瘦得讓人心疼。

透過這具身體殘存的記憶,他搜尋了片刻。

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當初離京的時候,她,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人,總是先看見風霜。

再看見風霜下的模樣。

左青風收回手,也收回了目光。

他指了指對面的石墩。

“坐吧。”

爲了打破尷尬,他主動開了口。

“白鳳霞。”

“你識字麼?”

聽到他問話,白鳳霞的身子,又是一僵。

當聽清了內容,她才鬆了口氣。

她捧着手裏的糖,點了點頭,聲音細若蚊蚋。

“小女子……跟着兩位兄長,在私塾裏念過幾年。”

“字……識得一些。”

左青風笑了。

他指了指她手裏的糖。

故意用一種開玩笑的口吻說道。

“那就好。”

“這兩塊糖,可不是白吃的。”

“你教我識字,這個,就當是束脩,怎麼樣?”

白鳳霞依舊紅着臉。

她抬起頭,急急地說道。

“不用的,大人。”

“不用糖,鳳霞……鳳霞也願意教您的。”

左青風卻搖了搖頭。

“那可不行。”

“求學,要有求學的態度。”

他站起身。

“你等着。”

“我昨天也買了本書,正好有幾個字不認識,你念給我聽聽。”

說完。

他轉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再出來時。

手裏,已經多了一本薄薄的,線裝的書冊。

他重新在石桌邊坐下,將書遞了過去。

白鳳霞見狀,小心翼翼地,將那兩顆糖,放在了幹淨的石板一角。

這才伸出雙手,疑惑地接過了那本書。

她垂下眼簾。

目光,落在了封皮上。

然後,用一種極輕,卻又無比清晰的聲音,念出了那四個字。

“《天刀八式》。”

左青風聽着,心裏卻是一動。

天刀。

好大的口氣。

這薄薄的一本冊子,幾張粗糙的圖譜,竟敢妄稱“天”字。

要知道,在這個等級森嚴,天子一怒便伏屍百萬的世道。

天,是最大的那個字。

是懸在所有人頭頂的,一把看不見的刀。

隨意觸碰,便是粉身碎骨。

也不知寫下這本書的人,究竟是狂妄到了何種地步,還是……

真的有那個資格。

左青風看着那本書,心裏想着事。

嘴上,卻下意識地開了個口。

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解釋什麼。

“我就說嘛。”

“我認識‘天’字,也認識‘八’字,還認識‘刀’字。”

話音剛落。

對面的白鳳霞,那一直緊繃着的嘴角,竟微微向上彎了一下。

“噗嗤……”

一聲極輕的笑,從她唇邊溢了出來。

她抬起眼,眸子裏,像是落入了星光。

帶着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見的狡黠。

“左大人,這就是您說的……有幾個字不認識呀?”

那聲音,帶着一點調侃。

像是一縷春風,吹散了院子裏凝固的壓抑。

然而。

春風,只吹了一瞬。

話剛說完,她臉上的笑,就僵住了。

那一點點鮮活的星光,瞬間熄滅。

像是想起了什麼極其可怕的事情。

她猛地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一個囚徒。

一個隨時可能會死在路上的,罪臣之女。

她怎麼敢……怎麼敢用這種語氣,和掌管她生死的差役說話?

恐懼,像潮水一般,瞬間將她淹沒。

她趕緊低下頭,幾乎要把臉埋進自己的衣領裏。

聲音,都在發顫。

“大……大人,恕罪……”

“鳳霞……鳳霞不是那個意思……”

左青看着她這副樣子,倒是愣了一下。

他沒有想那麼多。

他只是想讓她別那麼緊張。

沒想到,一句玩笑,竟讓她怕成了這樣。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也笑了。

笑容裏,帶着幾分無奈,幾分真誠。

“白姑娘說的是。”

“我這不是……怕說自己一個字也不認識,你就不願意教我了麼。”

他的聲音,很溫和。

沒有半分責備的意思。

白鳳霞偷偷地,從眼角的餘光裏,瞥了他一眼。

見他臉上,真的沒有半分怒意。

那顆懸到了嗓子眼的心,才終於,慢慢地落了回去。

她悄悄鬆了一口氣。

從戴上枷鎖,離開京城的那一刻起。

隊伍裏,家裏僅剩的老媽子就反復叮囑過她。

什麼時候,都要謹小慎微。

什麼時候,都要把頭低下。

因爲,她們的命,已經不是命了。

只是別人腳下,可以隨意踩死的螻蟻。

她這一路走來,便是靠着這份小心,才活到了今天。

她又偷偷看了一眼左青。

這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男人,一點兒也不像她記憶中那些凶神惡煞的差役。

他的眼睛,很幹淨。

他笑起來的樣子,甚至……

有些像自己的二哥。

二哥……

想到這裏,白鳳霞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地揪了一下。

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忽然想起。

兩個哥哥,還有父親,是秋後問斬。

算算日子,這會兒……

他們,應該早已在那冰冷的菜市口,身首異處了吧。

他們的屍身,會有誰敢去收斂呢?

還是說,就那麼暴屍荒野,任由野狗啃食……

有些人,看似還活着。

可他們的春天,在那個秋天到來之前,就已經死了。

左青看着她瞬間煞白的臉,和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睛,心裏一沉。

他不知道她想起了什麼。

但他能感覺到,那是一種,能將人溺斃的悲傷。

他沒有追問。

在這世道,每個人的傷口,都最好別去觸碰。

一碰,就會血流不止。

白鳳霞像是從一場噩夢中驚醒。

她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情緒,都重新壓回了心底。

她將目光,重新落回了手裏的書冊上。

她將書,一頁一頁地翻看了一遍。

然後,抬起頭,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大人,這應該……就是我爹爹常說起的,武功秘籍。”

“這第一頁,全是字,叫做心法總綱。”

她看着左青風,眼神裏,多了一絲鄭重。

“那……那我就一個字一個字地念給您聽。”

“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您一定要及時問我。”

“我聽爹爹說過,這種東西,最是凶險,萬萬不能瞎練的。”

“一步走錯,便會……損傷經脈,再無挽回的餘地。”

左青風點了點頭。

“好。”

白鳳霞這才定下心神,清了清嗓子。

她的視線,落在了那泛黃的書頁上。

然後,一字一句,用一種緩慢而清晰的語調,開始念誦。

“天道無情,以萬物爲芻狗。”

“吾,五歲持刀,刀斬風雪。”

“十五歲,刀已小成。”

“二十歲,刀出東海,三千劍客皆俯首。”

“四十五歲,刀指蒼穹,人間已無敵手。”

“嗚呼……”

“高處之寒,非人能知也。”

“我以我刀,問蒼天,何爲道?”

“天不語。”

“我自創《天刀》,錄盡畢生所學,只待有緣人。”

“習我刀法,需有無畏之心,無敵之念。”

“以意御氣,以氣催刀,氣與刀合,刀與人合,人與天合。”

“至此,方爲……天刀!”

短短的一段總綱。

卻仿佛有一股霸絕天下的氣勢,從那單薄的紙頁上,撲面而來!

左青風聽得,心神俱震。

這是一個何等狂傲,又何等寂寞的人!

白鳳霞念完了。

院子裏,一片死寂。

只剩下風,吹過院牆的嗚咽聲。

許久,左青風才回過神來。

他指着書頁上的幾個字,皺起了眉頭。

“這句……‘以意御氣,以氣催刀’,是什麼意思?”

他一個現代人,是知道什麼意思的,他謹慎的性格,讓他有些不放心眼前的白鳳霞。

白鳳霞看着那行字,也有些犯難。

她畢竟只是識字,卻不懂武功。

她沉吟了片刻,只能按照字面的意思去猜。

“‘意’,應該就是您的想法,您的念頭。”

“‘御’,是駕馭,是掌控的意思。”

“‘氣’……應該就是……人喘的這口氣?”

她有些不確定地看向左青風。

“‘催’,就是催動。”

“所以,連起來的意思,大概就是……用您的想法,去駕馭您呼出的一口氣,再用這口氣,去催動您手裏的刀?”

她說完,自己都覺得有些荒誕。

這聽起來,玄之又玄。

左青風,卻聽得入了神,確認白鳳霞沒有在故意騙他。

他低着頭,看着自己的手掌,嘴裏,反復咀嚼着那句話。

用想法……去駕馭氣?

再用氣……去催動刀?

他知道白鳳霞理解錯了,那應該是練到一定的境界,能用內力催動手中的刀。

這一刻,一扇嶄新的大門,好像……

正對着他,緩緩地,推開了一道縫隙。

那是一種,名爲“力量”的毒藥。

看得見,摸不着。

卻足以讓世間所有凡人,飛蛾撲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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